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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納神族生活在華納海姆,位於阿斯嘉德的西方。
華納神族主要負責與豐饒相關的諸項事宜,除了生殖還包括海洋、陸地與風。
華納神族中負責海洋、土地與豐收部分的神,他的名字叫做尼約爾德。
因為阿斯神族與華納神族的戰爭議和,尼約爾德帶著他的兩個孩子去了阿斯嘉德作人質。在那裡他給自己找到了老婆,或者更準確地講,他被人選為了丈夫。
他的妻子是一名霜巨人的女兒,名叫斯卡蒂。因為阿斯神族的神殺了她的父親,她要求賠償,於是阿斯神族決定同意讓她在他們中間選一個做丈夫,前提是她只能通過看對方的雙腳來選擇。斯卡蒂原本以為自己選中的光明之神巴爾德,沒想到她選中的卻是尼約爾德。
這對夫婦的婚姻以離婚收場。每年十二個月,九個月裏尼約爾德要同斯卡蒂一起住在東部風雪彌漫的山上,三個月裏斯卡蒂要同尼約爾德一起住在西部的海邊。尼約爾德嫌暴風雪寒冷山區寂靜空曠,斯卡蒂嫌海邊海鳥鳴叫嘈雜。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能離婚。尼約爾德變回了單身爸爸,斯卡蒂和山上的另一位冬季狩獵之神烏爾結了婚。
神話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不過接下來讓我們注意一下幾位神靈的崇拜中心在哪裡。
尼約爾德是海神,他來自西方,在挪威擁有很多灶火和祭壇。
斯卡蒂是山野之神,她來自東方,瑞典有許多地方的名稱來源都和她有關。
聯想一下,我們就會發現古老的神話老早就預言了拿破崙戰爭之後百年的北歐局勢(笑
讓我們來帶入一下吧——
諾威喜歡大海,他居住在海邊。
出於種種原因,他和丁馬克生活在了一起,帶著艾斯君和綠君搬到了哥本哈根。
然後拿破崙戰爭打響,拿破崙戰爭結束。
貝瓦爾德在戰爭中失去了提諾。維也納會議的諸君決定,讓戰敗的丁馬克把諾威交給貝瓦爾德。
於是諾威和貝瓦爾德結婚了(偽)
但是兩個人的婚後生活並不愉快。
諾威喜歡海,貝瓦爾德卻嫌出海太吵鬧危險。
貝瓦爾德喜歡山,諾威卻覺得這樣的生活太過平靜毫無生氣。
他們堅持了不到一百年。
然後離了婚。
諾威重新回到自己的海邊過活。
貝瓦爾德找回了白色死神提諾。
然後所有人和被空氣化了的阿斯嘉德直系傳人丁馬克一起,過上了幸福平靜的生活。
完
(其實這裡用典子比較好吧)
或者說,真正的氣象學研究從挪威起步是必然,雖然世界上第一張天氣圖是哥哥家的人畫出來的。
能喜歡大氣,喜歡風,喜歡雲的變化,喜歡空氣的波動的人,定然會喜歡大海,喜歡浪,喜歡渦漩,喜歡洋流與波動。
這就是流體。
只有遇到強制性的邊界條件,流體才會停止運動,否則沒什麼可以阻攔分子們黏著前行,無論是水還是風。
它們既是粒子又是波。剛體可做不到這一點。
丁馬克喜歡名聲與財富。貝瓦爾德喜歡安穩獨立的木屋。提諾在冰雪中捕捉獵物。艾斯站在島上,那是他的全部。
如果說世界上有哪個國擬人是真正的冒險家,那只有諾威。
只有諾威。所有的空氣都是他。所有的大海都是他。他追隨鯨群一路南下,他跟著侯鳥揚帆北行。
天無限,水無限,一舟浮沉煙靄間。不為名,不為財,蕩漾一船為家園。
與風浪的搏擊遠勝於勾心鬥角,世上又有哪種美景能與積雨雲散去陽光三線透雲的華美相比。當你的敵人是超越世界的存在,你本身也就超越了世界。這是冒險家的真正意義。
諾威本身就是NS方程的非線性項,你可以嘗試去解他,你可以無限逼近,但以現在的方法你解不出他。
這是流體最大的魅力,這是冒險家最大的魅力。
這是真正的自由。
原本想寫完再拆蒙面再收錄,但現在好像已經有不少人知道蒙面後的人是誰了?
好吧,那麼也放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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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篇文的出現純屬偶然,完全不在計畫之中。
它的靈感是在2010年10月19日的晚上8時左右出現的,起因是一件讓人很囧的事情,帶來了一次不協調。
幽默是對生活中不協調的善意提煉,我們發笑,然後思考。
無論如何,在這篇文的意義上,我感謝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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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當然,在某個世界的某個時間段,那裡的人們並不知道光的本質是什麼,他們甚至不明白光既是粒子又是波,並為這個所謂的矛盾爭執了數千年。在他們嘗試用各種不同的理論來解釋這些矛盾的過程中,他們總算發現了一點,那就是上帝,或者其他什麼任何對生活感到無聊的存在,在一次驚天動地的爆發中讓無數的光跑了出來,於是出現了無數個世界,其中一部分世界演化到一定程度後,包含智慧的種族總會挑上一個並不那麼特殊的日子,在他們所能找到的任何媒介上,寫下如下這句話: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P.S.這該死的循環可以停止了。
概率論的基本原理之一就是,如果你的樣本足夠多,小概率事件必然發生。如果你的樣本數是無限,那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可以算作必然中的必然。那麼我們就不必對至少一千萬個相信上帝與光關係的世界中存在相同的人感到驚訝,要知道和無限相比,一千萬是完全不夠數的。
當然,和一比起來,一千萬又是相當大的數字。無數個茫茫宇宙中可以找到至少一千萬個亞瑟·柯克蘭,其中有一個在信息中樞圖書館工作也就不是令人驚訝的事情了。根據概率論原理,這是必然,而這個亞瑟·柯克蘭是一個充滿娛樂和諷刺精神的批評家,因為很巧合的是,這個世界的上帝認為只有批評家才會把他見到的每一本書,無論是石制的紙制的木制的還是單純的信息流,都從頭到尾讀一遍,只為給這本書一個恰如其分(或者說,他以為恰如其分)的評價。無論如何,這都證明,在這個特定的信息中樞圖書館,只有這個特定的亞瑟·柯克蘭能夠肩負起管理員兼批評家的重任。
而在此刻,這個特定的亞瑟·柯克蘭很不高興,因為有人弄亂了他圖書館裡的信息流。
在一千萬個世界裡,有和亞瑟·柯克蘭是損友的弗朗西斯·波諾弗瓦,也有和亞瑟·柯克蘭是世仇的弗朗西斯·波諾弗瓦,甚至還有和亞瑟·柯克蘭是情人的弗朗西斯·波諾弗瓦。不過在這個特定的世界裡,這個特定的弗朗西斯·波諾弗瓦還處於與亞瑟·柯克蘭是同事兼競爭對手的階段。作為信息業的從業人員,弗朗西斯深知信息流混亂會帶來怎樣的可怕後果。比如當他從圖書館中心的觀測系統向信息流流向的另一個世界張望,他突然看到顯示屏上出現了另一個世界的弗朗西斯,閉月羞花,柔情婉轉,雙目含露,嬌羞喘喘。
更很不巧的是,批評家亞瑟正好站在他的身後,顯示屏裡的內容被他一覽無餘。
弗朗西斯的大腦皮層特定區域頓時活躍了起來,如果用特定儀器觀測,會發現他的整顆頭顱都變成了亮閃閃的紅色。
在圖書館的員工手冊裡,紅色的含義包括以下這麼幾點:
1、 高溫
2、 火焰
3、 危險
作為圖書館唯一的批評家,亞瑟大概是唯一把員工手冊從頭到尾看完並給出恰如其分評價的人。所以他不用儀器也能知道,弗朗西斯看上去和平時毫無差別的腦袋,此刻已經變成了圖書館中最大的危險品。於是他說:
“鬍子你也有這一天啊。”
弗朗西斯轉過頭,臉色難看得好像剛剛吃過亞瑟免費分配的營養午餐。
“哥哥我是如此充滿魅力的人,一定是有人嫉妒才讓信息發生這種毫無品味的扭曲。”
“確實毫無品味。但是你居然能得出‘有人嫉妒你’這種荒謬的結論,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亞瑟把弗朗西斯從顯示器前推開,拉下傳感器命令信息回流。如果在平時,所有的信息都會被批評家的力量震懾住,評論說向左走它們絕不敢向右。可這次信息們好像全部都趕著從倫敦奔向馬德裡,呼啦啦一群興奮得誰的話也不願聽。亞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信息們掃蕩過中心儲存器從英吉利海峽區域到地中海區域的一切沿海地區,留下一地需要五百個處理器同時工作一周才能處理完的垃圾。
“哦!”弗朗西斯瞟了眼亞瑟,“看起來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亞瑟的兩道粗眉毛越擰越緊。
“一定是從其他世界傳入的信息量過大,造成本地信息堵塞引發質變了吧。圖書館的許多信息中樞都有這種毛病,哥哥我已經向技術部申訴過許多次,要求他們別再使用環形通路了。可惜那群榆木腦袋從來不懂得欣賞我精准的觀察力。”
“比那個更糟。”亞瑟嚴肅地瞅了瞅弗朗西斯,“而且如果你少幾次罷工,你的問題從理論上是很容易得到解決的,理論上。”
弗朗西斯張開嘴打算反駁,但他的神經傳輸比批評家還是差了那麼0.01秒。不要小看0.01秒,許多天才的想法就是因為0.01秒的差距,從而給兩個人帶來截然不同的結局。
“只有一種可能,你也清楚的,圖書館的某個信息中樞和某個外來世界的信息白洞連通了。”亞瑟說。
弗朗西斯保持著“哦”的口型長達半秒,然後他突然意識到這很傻,太傻了,從圖書館建成直到現在從來不曾出現過這麼傻的事情。
“嘿!這種信息衝量會造成信息湍流!”
“沒錯,完全無法預測的信息湍流。各種信息混合在一起!信息與信息,故事與故事!在信息中樞圖書館!該死的這會造成所有通路出現多大的混亂!邏輯性在哪裡!”
他情不自禁狠狠朝控制台揮下拳頭,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以很有教養的方式,把拳頭,輕輕地,落到了控制台上。沒人注意到這飛快的變化。
但他還是喊醒了自己正在尋找的邏輯性,並且,還是按動了按鈕。
在宇宙的各個角落,邏輯性無處不在。它很重要,沒有邏輯性的世界是永遠混亂的,任何智慧生物都不會出現,根據某些學者的看法,就連“任何生物”乃至“任何事物”都不會出現,因為正是邏輯把世界的原理串聯在了一起。
邏輯性被人扯著嗓子喊了名字。
邏輯性是有求必應的,因為它是原理。它決心展示自己的力量。
受力的控制台必將把信號傳送給信息網絡中的全部場所,其中必然包括被信息湍流填滿的地方,於是根據邏輯的三段論,信號必然能進入信息湍流。
可想而知,脫了韁的信息被這飽含憤怒的信號激怒了,它們甚至都不用商量,就直接入侵了信息中樞的顯示系統,在顯示器上留下了七個,不,八個大大的字母。
F*CK YOU
“連這種自主意識都出現了嗎?!”亞瑟驚訝地後推半步,隨後向弗朗西斯露出抱歉的神色,“對不起,你一定要原諒我們處於混亂中的中樞的法語。”
弗朗西斯哼了一哼,這種事他也不是沒見過,或者說,見得太多了。
“哦,當然,當然,只是你也要原諒哥哥我的英語。”
然後他把七個,不,八個字母還給了亞瑟。
使用圖書館的不止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
信息中樞圖書館對所有人開放,許多人都喜歡在圖書館品嘗其他世界的滋味。這很美妙,比如一個人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在和喜歡的姑娘約會,哪怕在這個世界那個姑娘對他討厭到了極點。他可以得到他們從相識到熟悉到約會到下一階段的全部信息,通過傳感器翻譯,於是他可以親眼目睹他們從相識到熟悉到約會到下一階段的全過程。當然,圖書館有萬全的信息過濾裝置和未成年人保護系統,提取信息的人可以或主動或被動地剔除掉他們不想知道或者不應該知道的一切。喜歡超越極限的人也有,只是這些人最終都進入了亞瑟的關於人性好奇心與社會規則性的評論,身為批評家他從不介意自己的批評對象更豐富,那會使他的批評更精准。
有時候,偶爾的扭曲也會讓批評更具娛樂性,但這並不是這個特定故事的重點。正常狀況下的情況更重要,所有人都知道這點。沒人會覺得嬌羞含露的弗朗西斯有討論的必要性,即便是亞瑟,他當然也認為正常狀態下的總會和他對著幹的、雖然經常不那麼成功卻也足以讓他煩惱的弗朗西斯,更加值得批評與分析。
現在我們要說的,就是一個在以正常的正確的方式使用圖書館傳感器的正常的通常也是正確的人。
路德維希·貝什米特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作準備。
他需要強健的身體,足夠的精力,以及良好的作息規律。為此他從一個月前就每天進行鬧鐘的調試,終於可以做到即便鬧鐘不響,他也能在前後誤差一分鐘的時間段準時醒來。
時間是戰鬥的關鍵。
他在學習面積填充的分佈和排序,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使用好有限面積的資源。誰都知道,哪怕沙灘椅的實際佔用空間並不大,如何把所有的沙灘椅都擺放在太陽浴的最佳地點,這是非常有講究的。
他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顧,換句話說,他有整整一個沙灘椅軍團。
他在圖書館學習各式各樣的兵法,甚至從其他世界的路德維希那裡學習。有一個路德維希做到了接連二十六年無敗,這個世界的路德維希就至少有了同樣的潛力。
當然他還需要一把好的螺絲起子。
另一個世界的路德維希在一分鐘的誤差內醒來,從旅館悄悄下到游泳池邊,把他家族的全部沙灘椅安放在最佳的位置,為此不得不把另一個從前天下午就丟在那裡的來自意大利的沙灘椅向裡挪動了半釐米。螺絲起子幫了他很大的忙。
一個小時後,那些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太陽浴位置而跳腳的英國人會讓他心中無端升起一股自豪感。
這對這個世界的路德維希來說也同樣。
他絕對安靜地觀察,平靜的沙灘椅,平靜的游泳池,平靜的游泳池中的泡泡。
水泡咕咚咕咚,越來越大,越來越響。這可不正常。
這個世界的路德維希隱約覺得一陣不安。但不安從來不會在正常的正確的圖書館傳感器使用經歷中出現,他的所有做法都和以前毫無差異,系統誤差不是他應當考慮的,所以不安不會對他構成威脅。他決定繼續觀察下去。
信息湍流沒有中心,因為它是人們觀察到的被概率論完全控制的存在中的一個,而且人們從來也沒有放棄過把概率論從湍流逐出的念頭。作為絕對與隨機的戰場,湍流內部處處都是中心。
這群蠢貨妄圖把我的方程解開,這樣他們就能送給我一個中心。一個靠信息積聚擁有了自我意識的信息湍流想。他們想用笛卡爾的坐標系把我固定住,可是,哼,笛卡爾早就不再思考了。人們的認識太淺薄,就連信息中樞圖書館的批評家的神經回路也不例外。比較和鑒別,信息湍流想,批評家靠這些東西吃飯,但他們不會創新。創新其實很簡單,很簡單。
信息湍流搜索周圍的信息碎片。它沒有中心,所以什麼碎片都能用。它把一個個不同的碎片拼接起來,它想,這就叫做創新。
扭曲的信息通道一個接一個地建立起來。信息湍流很得意,它用了這麼多碎片,搭建出這麼美好的結構,而且,最重要的,這些結構和它一樣,沒有中心。自我複製多麼令人愉悅,即便信息湍流也不能免俗。
路德維希驚訝地盯著視覺傳感器。
另一個世界的路德維希驚訝地盯著變成噴泉的游泳池。
水花的中間現出了人形。
路德維希抓緊了視覺傳感器的信息輸送裝置。
另一個世界的路德維希吞下口水。
水花的中間出現了又一個路德維希。
“啊……啊!”另一個世界的路德維希驚呼。在他所在的世界,穿越平行世界這種事只出現在科幻小說裡。
“唉……誒?”對身處圖書館的路德維希而言,他曾經見過某個世界裡穿越的自己。令他驚訝的不是他看見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正在對從其他世界跑到那個世界的自己瞠目結舌,而是被兩個自己同時觀察的那個他自己的反應。
路德維希感到胃有些痛。同樣的人稱代詞太多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類似“他看著他打了他於是沖過去攔住他……”這樣的句子並不利於推理和思維整合,它們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亂。
路德維希沉下心來,規整,排序,他默默思考,沒有什麼比數字更能體現規則。
他把自己命名為路德維希一號。
另一個世界的土著是路德維希二號。
從水裡冒出來的是路德維希三號。
誰是誰立刻就分清了,路德維希一號的胃痛頓時減輕了大半。他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視覺傳感器上。
前面說了,令路德維希一號驚訝的不是路德維希二號正對路德維希三號瞠目結舌,而是路德維希三號的反應。
路德維希三號的眼神略顯發怯。
從無到略顯走完了從陽剛到陰柔的全過程。
“你……是我吧,最近科幻作家都喜歡寫平行世界的故事。”路德維希二號滿頭大汗地說,他看上去胃很痛,但他也很快理清了現狀。他從來都是通過經驗和邏輯掌握世界現狀的高手,之一。
“唔……”路德維希三號表態,眼睛一直盯著在那個世界並不為人所見的信息接受器。他在臉紅,帶著一種令人難以形容的味道。
“請問……你能不能。”路德維希二號猶豫著開口,“不要用和我一模一樣的那張臉,露出那種表情?”
路德維希三號搖了搖頭。
“這是設定。”好在他的聲音還是同所有的日耳曼男兒一樣粗獷,“抱歉。”
“設定?”
“設定。在我的那個世界裡,我被設定為有一個很愛我的……”
他臉上的玫瑰粉正逐漸變成肉桂紅。哦,設定……路德維希一號對這個名詞再熟悉不過了。沒有設定你就沒辦法找到新的平行世界,在信息中樞圖書館更是如此。圖書館有一整套關於設定的詳細分類,還和未成年人保護系統進行了強效鏈接,你知道,如果設定顯示某個世界是成人級別的,未成年人保護系統就不會顯示它。
“一個很愛我的……噢。”
“很愛你的噢?”
“不,但這不重要。”路德維希三號臉上出現了路德維希一號和二號共有的嚴肅神情,也許這種神情以後就將被命名為路德維希。
“還有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在看著我們,他來自圖書館。”
路德維希一號想從傳感器前跑開。
但是他慢了0.01秒。
0.01秒對思維之外也有很強的控制作用。有人說宇宙大爆炸只用0.01秒就釋放出了世界所需的全部粒子,確定了世界所要遵循的一切法則。
這個世界的上帝喜歡0.01秒。他喜歡所有帶有多重意向的概念,他喜歡玩文字遊戲,比如借喻和雙關。
一道白光在傳感器前閃動了0.01秒。
路德維希一號消失了。
阿爾弗雷德·F·瓊斯站在城市的高臺上,周圍在下雪,他卻完全不覺得寒冷。
一個原因是,他穿了很厚的衣服,金光閃閃,很是漂亮。
另一個原因則是,也許,他有足夠的用來抵禦嚴冬的脂肪。
阿爾弗雷德在等待一只要飛到南方去的燕子,或者是其他某種鳥類。必須是鳥類,這個世界還沒有出現航空運輸系統,要去埃及必須先坐馬車到火車站,再坐火車到瀕臨地中海的海港,然後乘船橫渡地中海。每更換一次交通工具都要買票,每次買票都要排隊。阿爾弗雷德知道隊列對每個人都好,但有些時候,他還是要拼足力氣才能把心中呼喊著“插隊加塞”的惡魔按下去。
與這些麻煩事相比,擁有一雙自己的翅膀直接飛過去,這是理想的完美化身。
雪越下越大。這次的燕子來得有些晚。
阿爾弗雷德站在高臺上,他周身都是黃金製品,寶劍上鑲嵌著一顆紅寶石,兩顆眼睛都是藍寶石。
這身裝備挺沉的,他想,他連心都是金子做的。金子在元素週期表的排序可是79,堆在一起可以把薄木板制的地板都壓斷。現在他腳下的高臺就在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如果它是混凝土制肯定不會這麼脆弱。
一顆小石子蹦到他的腳邊。
從那裡聲音傳了過來。阿爾弗雷德一陣激動,他的燕子終於來了。
然後他聽見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我說,這是你第幾次進行實地穿越的體驗了?”
來的不是燕子,是批評家亞瑟·柯克蘭。身為圖書館的管理員他不應該做出擾亂故事進程的舉動,這是不對的。阿爾弗雷德仰天長嘯,在從這個世界出去後他大概會直接去找自己的私人律師處理這件事。雖然那個人在石油污水的處理上不那麼地道,但他畢竟也是專家。
阿爾弗雷德相信專家。
“嘿,等我把這個世界過完好嗎?你別擋住我的燕子,它會在雪地裡凍死的。”
“啊,它永遠不會來。”亞瑟聳了聳肩,“我以為你清楚,你進入的並不是一個王爾德™的世界而是一個王爾德構架™的世界?為了避免30%相似度的侵權官司,這個世界的設定上你將遇到的是一隻雪貂。”
雪貂是一種聰明的動物,阿爾弗雷德的便攜式百科全書告訴他說,它是國際毛皮協會的受害者,綠色和平組織十分喜歡它。“嘿,雪貂更好!要知道有那麼幾年,每到聖誕節前我總會祈禱聖誕老人送一隻雪貂給我!”他悲傷地轉過頭,聖誕老人是個好人,可他帶來的禮物裡永遠沒有雪貂。還有如果他的禮物盒子不要總帶著司康餅的氣味就更好了。
“抱歉呐。”亞瑟面無表情地平淡回答道。
冷場持續了一分鐘,直到一塊大些的石頭擦過亞瑟的袖子,滾到阿爾弗雷德的腳邊。
“那你也別擋住雪貂的路。我知道,我可愛的寵物朋友一定就在你的身後!”阿爾弗雷德嚷道。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原本?”
“圖書館的信息中樞出了一些小問題。”批評家亞瑟·柯克蘭淡漠地說。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一座火山拔地而起,它在噴發。
阿爾弗雷德開始在衣袋裡搜索被自己放進去的眼鏡。“Oh hell no…”
“這當然是很容易解決的問題,但我要確保每·一·個·人的安全。”亞瑟繼續說,雖然總讓人覺得重音位置有問題,“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分割膜在某些場合出現了破損,我們推斷造成這種現象發生的主因是,有人想要越過30%相似度的障礙。”
“對不起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30%的相似度!”亞瑟對阿爾弗雷德怒目圓睜,“相似是可以被沖淡的,誰都不想惹麻煩上身。一般人們做得都不錯,我們的TM系統是非常高效的!”他歎了口氣,“但這次整個系統都陷入隨機混合的狀態了,就像有人在DNA的片段中插入了其他的基因。”
“哦。”
“這讓我們的30%相似度判定失效了!你知道,六個5%加在一起也不能算作30%!本來這些平行世界的通路是會被自動阻斷的,但現在我們回到了沒有自動化的時代!這才是最嚴重的問題!”
一個穿著清涼的盲眼賣花姑娘從原本屬�快樂王子的台座旁跑過。她身後跟著一個膚色黝黑的埃及人,那人是個魔法師。
拳頭大小的浮石直接砸在了阿爾弗雷德的腳面上。金子做的裝備是很沉的,他不得不嗷了一聲。
“你說這種混合是隨機的嗎?”他大聲喊。周圍的火山灰越來越濃,他覺得嗓子有些痛。
“也許!還需要繼續調查!”亞瑟喊回去,他已經掏出濕毛巾捂住鼻子了,“你走還是不走?”
“真見鬼!等本Hero查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後,我要求我的律師給我制定詳細的法律說明!”
居然沒有任何警示標誌,任何安全提醒。他的律師說過,含有花生醬的食品必須貼上“花生成分”的標簽,否則萬一有人花生過敏去見上帝,食品公司就要擔負全部責任。
真該死。阿爾弗雷德想,怎麼會有人在王爾德構架™的世界裡插入龐貝城的末日™!
他動作笨拙地從高臺上爬下來,最後是滾了下來,身上還穿著快樂王子的全套裝備。他跟著亞瑟從3.5維通道離開,在他們身後,維蘇威火山正在咆哮。
TBC
這是給77的Request 100號
最後統計:修改後進度,至2010年10月18日50%,預計11月開始前修改完畢
人物自設命名:
薩克森:西格蒙德•舒爾茨
巴伐利亞:魯道夫•海因茨
士瓦本(?-1268):康拉德•斯陶芬
勃蘭登堡:赫曼•紐博格
普法爾茨(?-1803?):巴拉丁•哈恩
勃艮第:查理•洛泰爾
波希米亞(?-1434):傑克•斯沃博達
未命名登場人物:
神聖羅馬帝國
盧森堡少年
拿騷少年
波希米亞姑娘
荷蘭小子
教皇國
概念設定:
北意大利諸城邦=豆丁费里西(注:在18世紀费里西亞諾長大後,奧地利視角人稱代詞為“他”,之前為“她”,全文提及時均如此)
萊茵聯邦=子路德維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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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堂詠
在騎士還沒有硝石與硫磺擊破盔甲、十字弩尚不曾令下等人輕易奪去勇者性命、投石機從未使城堡石頭燃成焦土的年代,在詩人于大殿彈奏豎琴、淑女在花園歌唱青春、騎士以馬蹄踏出鼓點的年代,在馬紮爾人的嘹亮歌聲傳到阿爾卑斯而日耳曼人會用更為嘹亮歌聲回應的年代,在皇帝是皇帝、國王是國王、公爵是公爵的年代,一個年輕的扈從展開地圖,卻找不到帝國的首都。
在那個年代,少年騎士會告訴自己的扈從:神聖羅馬帝國沒有首都,皇帝在哪裡哪裡就是他的首都。
這就是說任何人都能成為帝國的主人嗎?還是小孩子的扈從如是問。
少年騎士最終沒有回答。
終焉世界的鎮魂歌
他們把床推出來,金色被面上漆黑雙頭鷹的雙翅在布料翻騰中顫動撲朔,被面下的孩子像死了一樣。
羅德里赫•埃德爾斯坦在鋼琴前坐下。客人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樂譜,從巴赫到莫紮特,他們丟掉了貝多芬,只因他修改了獻詞。這沒必要,羅德里赫輕蔑地想,有人的音樂嚴格遵照格律,有人喜愛感情甚于樂理,也有人使激情淩駕於音樂之上;最後一類人或陷入瘋狂,或將真正成為音樂的主人,或者二者兼具。
按照許多人的看法,這段話可以送給貝多芬。但在羅德里赫看來,以它形容正款款走來的弗朗西斯•波諾弗瓦也許並不為過。歐羅巴新霸主丟棄了洛可可的緞帶與蕾絲,把整片大陸變成了莊嚴而激蕩的世界,而他則在世界的中心向所有人奉上飛吻與刀槍交替的卡農。他的音樂以槍炮做音符,用呼喊設節奏,每個樂章都是馬賽曲主題的賦格,每段華彩都閃耀藍白紅的色澤。他因自由、平等與博愛化身為每一個自詡弱者之人的朋友和每一個自封強者之人的敵人,他口中的“人民”喜歡他正如他們崇拜從小貴族傳奇躍升為帝國皇帝的科西嘉矮子,即便對新皇帝的誕生罵不絕口卻也期盼類似的奇跡能夠在自己身上重現。借著革命之火弗朗西斯•波諾弗瓦儼然成為了新的救世主,奇跡的光環照耀著他卻也遮擋不了他近千年未曾變過的野心:羅德里赫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會坐在這裡,在勝利者的光暈下詛咒那過分奪目的光澤有如克呂墨涅為法厄同向赫利俄斯獻上整整四個月的哀哭。
凡是原先在雷根斯堡議會就坐的諸位,定然也與他一樣對此洞察甚透,否則他們大可不必群集於此,只為迎接舊帝國的最後時刻。十四個人身著喪服,圍成一圈,除一位是不常抛頭露面的小女孩,其餘人羅德里赫都再熟悉不過。魯道夫•海因茨是他們的首領,淩亂髮絲下見不得分毫慣常的巴伐利亞樂天笑容。在那兵荒馬亂的三十年後還沒有任何力量能讓如此多的邦國齊聚,統一戰線站在羅德里赫的對立面,站在那個孩子的對立面:萊茵的諸君,阿爾卑斯北麓的各位,大河向西流淌帶走了一切,惟獨留下如此輕薄一擊即碎的忠誠,仿若給予動力狂飆突進,便可直達幻夢中的空中王國。
西格蒙德•舒爾茨,孤單一人,和萊茵諸邦保持著距離。薩克森人整個身子僵硬靠在鋼琴旁,握著小提琴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現在他們將送給孩子最後的踐行,西格蒙德說自己早就料到如此結局,平靜接受對誰都有好處。他在勸慰羅德里赫,抑或還在勸服自己,否則他的手指怎會顫個不停。
羅德里赫抽出需要的譜面,一份留給自己,一份遞給西格蒙德。薩克森人面無表情地盯了標題良久,旋即轉過身子給提琴調音。弗朗西斯開始鼓掌,起初極其緩慢,一下,兩下,三下,掌聲在宮殿大廳中的清冷回音仿佛厄運降臨的腳步。很快他身後的擁護者找到了相同的節奏,劈劈啪啪,十下,百下,千下,整齊劃一如行軍,震耳欲聾似山崩,這力量震撼了尼羅河的金字塔衝破了奧斯特裡茨的戰線,幾乎能把整個世界撕成碎片。
確實有一個世界為此徹底分崩離析。
西格蒙德緩緩拉動琴弓,機械式的賦格或許被人稱為呆板,卻異常適合現在的情況。羅德里赫按下琴鍵,小調的和絃,一道休止符,第一小節完畢。那是獻給天空的悲傷音樂,魯道夫身後不知哪個女子痛哭出來,尖利的聲音摧人寒毛倒豎。虛偽的哭聲,背叛者的哭聲,受傷者的哭聲,可憐的哭聲,出離憤怒與憐憫的羅德里赫平靜地想,旋律衝破哭聲的圍堵噴湧而出。
一切都將獻給由那個孩子親手創造的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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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憐經
薩克森
給魯道夫做扈從是份清閒活,不過當扈從被封為騎士,清閒就轉化為無能。若干年後當羅德里赫和自己的青梅竹馬談論起四大家長的家教,士瓦本的小跟班劈頭蓋臉就把巴伐利亞的歡樂大哥痛駡一頓,好像就連他都能用手裡的牧羊棍把古老的公國狠狠教訓。這裡是否有羅德里赫屢次被其救助的負面加成,後來的奧地利大公國並沒有考慮這麼深。但是談論起無能,瓦修的評論在提到那個孩子後就戛然而止。『他和薩克森一樣固執。』除此之外,形容詞和修飾的句子均不能放在大日耳曼一族的族長頭上。誰都知道那孩子一定能長成像他祖先一樣的戰士,他甚至還繼承了羅馬的名字,雖然只是“日耳曼人的羅馬”,卻足以令人熱血澎湃。除了東面的優雅女士,又還有誰敢於舉起雙頭鷹旗呢,更何況戰場什麼時候屬�過女人。
“他會變成跟在查理曼身旁的法蘭克,如果讓我給他找到合適的查理曼。”魯道夫每每開口都這麼說,雖然他身上纏繞不去的啤酒氣味總讓人覺得他只會給帝國找到無數酒鬼。出於身份,羅德里赫只能跟著魯道夫去覲見,在各路諸侯的宴席上坐在遠離王座之處,透過盛滿啤酒和葡萄酒的杯子斜瞄那個和王座相比過分瘦小的孩童。他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舉手投足都強硬有力就像一個小號的西格蒙德:他是王,是族長,按照禮節他先向三個最有權勢的少年致敬,他歌頌士瓦本的富饒,讚美巴伐利亞的多產,宣揚薩克森的功勳;然後他向勃艮第的查理與他的孩子們致敬,他的目光在同路過來的威尼斯的费里西身上停留住,可士瓦本的康拉德只要提醒他一次他就能立刻想起自己的本分,然後盡職盡責地嘲笑了他西方的親戚弗朗西斯,讓整個大廳笑聲一片。
他是王。羅德里赫知道,在受封騎士的時候他正是在那個孩子的腳邊跪下。孩子拒絕了所有人的代勞,親手舉起長劍,費力地用長劍輕碰他的頭頂。他封賞的騎士成百上千,自然不可能特別記得魯道夫營下在東方奮戰的小男孩。事實正是如此,當那個孩子走下王座向各位諸侯致敬,他甚至向那個斯拉夫人,向那個據說有兩個兄弟在東方其中還剩一個活著的、總是鼻頭紅紅的波希米亞的傑克問好,可當他走到羅德里赫面前,卻一時想不起對方的名號。
“這是您新近封賞的騎士,東方的奧地利公國。”魯道夫提醒他,“您肯定沒忘了他。”
“是的,我記得。”孩子回答道,“奧地利的羅德里赫•埃德爾斯坦,感謝您為我防禦東方的馬紮爾人。他們越來越接近我們的朋友了,這是您的功勞。巴伐利亞閣下培養了許多傑出的騎士,當我長大後,您一定也會是我最寶貴的劍與盾之一。”
“他會的,我的王,因為他是巴伐利亞養大的孩子。”西格蒙德在一旁肯定地說,“我們的好拜仁不僅善於使用長槍,也善於打理堅盾。”他瞟了瞟魯道夫,後者頗為豪放地大笑出聲,引得另一側的士瓦本人連連咳嗽。
“這都是好的,我想,薩克森閣下。”孩子認真地接下他的話,“我們不會永遠打仗,皇帝陛下是那麼說的。我需要能為我管理土地的人。曾經的那個羅馬他也並非每天征戰。”
西格蒙德微微鞠躬表示贊同,旋即他們就離開羅德里赫問候他人去了。那個孩子在小小的费里西面前呆的時間最久,他們討論南方與海的話題,還有蜜柑和蘋果的種子和樹:那個孩子說每天多吃一個蜜柑肯定是好的,费里西卻說教皇國爺爺告訴他吃太多會難受得睡不著覺,雖然她打算趁教皇國爺爺不注意的時候每天多吃兩個蘋果,每個蘋果都要像皇帝陛下的鬍子一樣紅。少年們聽得很樂呵,可羅德里赫卻在考慮今後不再打仗的可能性,也許瓦修會嘲笑他,但他確實對騎馬舞劍感到疲累。當那個孩子長大後……羅德里赫不由得開始盼望那個孩子快些成人,自己也好早些卸甲歸田,做個地主,養些牛羊,放牧馬匹,種植大麥和葡萄來釀酒。
這用不了多長時間,彼時羅德里赫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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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蒙德把親手調好音的鋼琴送到美泉宮時,他被音樂與詩歌軟化過多的臉孔又比數年前憔悴了不少。羅德里赫承認除了對方的長相,自己很難將眼前這個夾在中間兩頭受氣的管風琴愛好者和他原本留給人們的權貴形象聯繫到一起。可同樣也只有外貌在提醒他人,在宮殿頂層最靠南的房間裡,在床上昏睡的孩子就是當初充滿理想的小王侯。
“巴赫認為這樂器擁有的全部毛病,那些意大利人都修正過了。”西格蒙德說著按下琴鍵,叮的一聲,堅硬冰冷,完全不同于羽管鍵琴音符的輕曼柔和,“很快新的協奏曲裡就能包含這種音色了吧。”
毫無疑問他也會給普魯士送一架過去,完全不管那人是否有藝術細胞。只有六種樂器構成的寒酸樂隊實在令人哭笑不得,可惜了那麼著名的音樂家將那些協奏曲冠以勃蘭登堡之名。“您不認為這聲音太硬了?”
“如果彈奏溫柔的曲子音色也會變得溫柔,當然還是比不上羽管鍵琴。我覺得重音那裡還需要改進,但就目前來講已經是最好的了……”西格蒙德神色變得晦暗,好久才下定決心般開了口,“這音色原本應該很適合他。”
羅德里赫不動聲色。“您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知道。從一百年前您就一直如此回答所有的人。不過……”他頓了頓,“算了,我沒資格向您提要求。那孩子……如果不是我先變得軟弱的話,他原本……”
西格蒙德厭惡地瞪住自己許久不曾握住武器的手,那雙手在樂器和畫布上流連的時間遠多於碰觸鋼鐵與皮革。很久很久以前,在小小扈從們隨時都可能被馬踢飛的時候,孩子們提起薩克森的西格蒙德都會把他看做偶像,然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馬匹和刀劍逐漸遠離了他的居所,連帶他在議會說話的分量?是在康拉德幾乎把他劈成兩截並搶走那個孩子之後?那個孩子的目光越過阿爾卑斯停留在亞德裡亞,在易北河流不到的地方,東方女士留下的珍珠一閃一閃放出光,羅曼人和斯拉夫人與日耳曼人一齊手捧經書小聲詠唱。
『我想要。』那個孩子說,站在兩三層的高凳上,搖搖晃晃動作誇張,揮手指向南方,『由此我將重鑄真正的羅馬。』
“您不必為自己厭倦了紛爭而投身藝術感到自責。”羅德里赫告訴西格蒙德,他易北河的佛羅倫薩也是世間的精華,“我曾經也為紛擾感到迷惑,直到我必須為那個孩子負起責任。即便在現在,我也未曾放棄。那個孩子依舊需要靜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請您不必憂心。”
“他需要音樂。”西格蒙德說著,手指在鍵盤上遊弋好似漫無目的,點出的音律羅德里赫卻依舊記得,“但他需要的是不是現在的我們能為他演奏的呢……”
薩克森人就此告別。只是他不會知道的是,無論在霍夫堡還是美泉宮,那間除了皇帝、女大公、羅德里赫本人和幾個貼身僕人外無人知曉、所有窗戶都朝向南方的房間中從來不曾缺少音樂。羅德里赫極其認真地學習了提琴和管風琴,黑管和巴松管,還有柔和的羽管鍵琴。那個孩子昏迷之後新的樂曲一支接一支出現,陌生的旋律,自由化為規整,規整包含雅致:他當聽去,高雅是所有人的朋友。羅德里赫先試著演奏帕凡,然後是嘉禾和西西里舞曲,還有薩拉班德、托卡塔和康塔塔。西格蒙德教會他賦格,他又試著演奏小步舞曲和卡農。這些都是那個孩子從未聽過的,帕赫貝爾的卡農多麼清澈就像他閃動的眼眸,阿爾比諾尼的柔版會成為他幽歎的淚水,在維瓦爾第的春天流下,夏天蒸騰,秋天化露,冬天凍結;巴赫的協奏曲對他低語,康塔塔轉著圈邀他一同跳舞,在整齊的賦格中邁出步子,並用一次又一次的卡農試圖讓他發笑;亨德爾的樂句水流淌過霍夫堡的噴泉,呼喚彌賽亞降臨並榮耀整座美泉宮,若那個孩子醒來發現美泉宮已經修繕一新會多麼驚訝,他也一定會為海頓前無古人的交響樂驚詫不已:和善的年輕人會送給他多少飽含玩笑與善意的絃樂四重奏——但他還是不醒來。
羽管鍵琴太溫柔叫不醒他,提琴太秀麗喚不回他,管風琴太莊嚴,吉他太憂鬱,羅德里赫一遍又一遍演奏各類樂器,但他還是不醒來。
現在他把鋼琴搬到了那房間。他按動琴鍵,腦海裡卻驀然回想起古老的騎士戀歌,西格蒙德方才奏出旋律的歸屬。魯特琴、長笛和豎琴一次次講述善良與英勇、陰謀和愛情。那是皇帝是皇帝、國王是國王、公爵是公爵的年代,戰士們策馬奔向東方,一個跨步就從萊茵河越到多瑙河,再一個跨步就光復了神聖的耶路撒冷。母親們和妻子們在城堡中等候他們回還,她們用眼淚編織逝去的愛情,詩人把她們的故事傳唱,那個孩子曾經那麼喜歡這些故事——屬�騎士,屬�刀槍,屬�日耳曼的帝王和帝王的羅馬,而鋼琴的清麗聲音把它們都凍結。羅德里赫坐在床邊,那孩子呼吸得異常平穩。他手腳冰涼,但他還是不醒來。
如果我的雙唇和喉嚨可以像詩人一樣唱遍所有的古老歌謠,您是否至少能在夢中與我交談?
他不會。
他早就知道唯一的答案。
他不會。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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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當年普羅旺斯的吟游歌手會更對這孩子的胃口?”模仿古老歌曲的曲調令弗朗西斯嗤笑。就算穿著完全變成了第三階級的樣子,他舉手投足的花腔還屬�原先的第二階級。他大概永遠無法把這種浮誇改過來,羅德里赫大概也永遠不會從他希望的某些方面評判他。
旋律是奧地利人生命的一部分,對薩克森人大概也同樣,因此他們的演奏並沒有為如此衝撞就停止。“您的歌手。”羅德里赫平靜回應,“您的歌手,僅僅是因為您,他也不會喜歡的。”
此時,他們沒打算演奏騎士戀歌,或者其他遊吟詩人四處傳唱的浪漫樂曲。
他們在演奏死與生的送別之歌。永遠的別離從來就不屬�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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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唱詠
巴伐利亞
弗朗西斯總會向自己東面的遠親送去同情的目光。從安茹、弗蘭德斯和英格蘭傳來的壞消息伴隨弗朗西斯幾年內又長高了幾寸的更壞消息,經過亞琛不過幾日就在布拉格的城堡中迴響,而那個孩子卻只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他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周圍每個人的嗓門都比他大。孩子的皇帝和教皇爭吵,一個被絕罰,另一個又被絕罰,凱撒們和彼得們永遠是針尖對麥芒。教皇國爺爺每次都沖著孩子揮舞手杖吹鬍子瞪眼,不僅不讓他靠近羅維諾•瓦爾加斯,甚至還想把费里西•瓦爾加斯從他身邊拉開——絕罰!老人粗著嗓子大吼,那個孩子被嚇得躲到桌子底下,兩隻眼睛卻還是忿忿地瞪著羅馬。
羅德里赫猜想類似的場景在自己離開宮廷的近百年裡每天都在重複。即便在邊境,來自宮廷的各種流言還是滿天飛舞,包括弗朗西斯變化多端的嘲笑和教皇國爺爺敲在桌子上的手杖,還有那個孩子本身。當哈布斯堡家的人一紙快信讓羅德里赫立即打道回府,他終於第一次得以近距離獨自呆在孩子的身旁,不再受魯道夫的任何管束——長久的征戰已經把羅德里赫抻成了英姿勃發的少年,他甚至反客為主控制住了波希米亞的老傑克,而那個孩子卻依舊矮小,幾乎可以說完全沒長。這也難怪,羅德里赫知道自己的新公爵有“德意志國王”的稱號,但他既不是“意大利國王”更不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孩子很想去羅馬,然而沒人帶他去——身為帝國他連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上司都找不見,之前他甚至連“德意志國王”都找不到。
如果現在的他是王國的話……羅德里赫想起了匈牙利和克羅地亞的少年,無論哪個都是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德意志王國”是個不錯的稱呼,雖然讓人聯想到一分為三的法蘭克,但其多少比較實在,畢竟國王現成——上司去不成帕維亞更去不成羅馬,不提羅維諾,就連费里西,聽周圍的人們講,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宮廷露面了。
“教皇國爺爺還在生氣,他把小意大利扣下了。我明明都向他保證,我不會讓小意大利的哥哥和我們住在一起了。”孩子甕聲甕氣,低垂腦袋,抱著蜜柑表情沮喪,“其實教皇國爺爺可以和小意大利他們一起搬到這裡來,我會很有禮貌地招待他的。”他抬起頭,眉頭微蹙,那些羅馬石像和彩色玻璃窗上的威嚴表情落到他的臉上卻只讓人感到滑稽,羅德里赫突然發覺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小王侯影像逐漸模糊了,“這樣我就會真正成為羅馬。我知道以前羅馬就是這樣做的。”
那是因為當年的羅馬給了教皇國大人生命,羅德里赫暗想,而您之所以能坐在這裡只是因為那位老先生允許您;他不會接受如此的侮辱,只要您還會被他嚇得躲到桌子下面去。
“但是,您現在並非過去的那個羅馬。”他提醒他,“國王陛下沒有教皇加冕就成不了皇帝,我強烈建議您不要再去招惹那位大人。您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是嗎?”
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薩克斯的西格蒙德會告訴他往東境派兵,深入波羅的海內側的騎士團需要更多增援;巴伐利亞的魯道夫會告訴他從普法爾茨到圖林根的諸侯都多麼需要休整,黑森林裡愈來愈多的強盜令所有人頭痛;勃艮第的查理會告訴他注意西境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誰也不想讓弗朗西斯把手伸向低地與萊茵河穀,那個人覬覦查理和他的孩子們已經很久了;東北的商人們會告訴他他們不想打仗,因為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就要花更多的金錢武裝自己,這對那些吝嗇鬼來說無異于從自己身上割肉;羅德里赫更是知道與東南匈牙利人同盟關係的重要性,波希米亞的老傑克也會完全贊同。但凡清醒的人都不會認為他一直看向南方是明智之舉,但這是他身為王侯孩子氣的特權。
『他像薩克森一樣固執。』瓦修的話羅德里赫從來不曾忘卻。阿爾卑斯的牧羊人現在是孤身一人,不再會履行直接的義務,因為他要侍奉的對象已經消失不見。人們說康拉德為了那個孩子流幹了自己的最後一滴血,或者是他自身的欲念太過強烈將他反噬,或者是那個孩子的固執著實影響了諸位霍亨斯陶芬皇帝於是拖累了必須聽從家族命令的公國本人。羅德里赫不由得想知道,在西西里,當康拉德和自己同名的最後君王並肩行走時,他最後的念頭會是什麼。
“我有許多事情要做。”孩子呆板地把羅德里赫的話慢慢重複了一遍,“我知道,我一直有許多事情要做。”他兩條樹枝一樣的細腿懸在椅子外來回晃蕩,很不成體統,羅德里赫不得不承認,“可如果我長不大的話,許多事情都做不成啊。”
孩子名義上的手下日漸增多,雖然令人疑惑的是帝國疆域卻沒有任何擴展。往往很突然地,一個兩個少年就從不知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就像呂貝克和他漢薩的夥伴們,做起買賣活力四射,仿佛一出生就已經大體長成。孩子看著他們,公然流露出羡慕神色。當然,當然,小孩子總會嚮往長大,羅德里赫對此再清楚不過,可關係到這個孩子,他需要時間,所有人都需要時間;新生命的誕生總要付出代價,看看那些在破碎士瓦本大地上四處游走的新生少年們吧。
“許多事情我們可以替您去做。薩克森和士瓦本輔佐了您這麼多年,就算他們不能或者不在,我們中任何人也都可以繼續輔佐您。由此您會慢慢長大。”
“是的,是的,如果他們甘願輔佐我,包括您在內。”孩子氣惱地昂起頭,“他們也好,您也好,全把我當成小孩子看。我知道站在我身旁的人會是這裡最尊貴的人,我也知道為了取得這個地位他們也好您也好都會拼足力氣爭鬥……”
羅德里赫不得不打斷他:“我相信大家只是想讓您在更健康的環境成長。您的宮廷中無人膽敢僭越。而且恕我直言,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您確實還是小孩子……”
“我明明比您出生得早!您不能這樣對我說話!而且當時您不在宮廷,您什麼都不清楚!教皇國爺爺也是,士瓦本也是,大家都一樣!”
孩子很不高興地結束了談話,跳下椅子顛顛跑掉了。羅德里赫霍地站起要求他回來,可他卻毫不聽話;這太不成體統了,合格的族長不應該如此對待忠心的臣屬。回想起自己曾經把命運寄託在這樣的孩子身上,羅德里赫頓時瞭解到自己以前有多麼幼稚:這種孩子怎麼可能順利成長,像失怙的流浪兒,他的固執選擇了奇怪的方向。
只是僅在幾個月後,羅德里赫便體察到自己當時的想法也著實太過天真。宮廷中人來人往,逼人小心謹慎的惡意目光說不清源自何處,仿佛達摩克利斯之劍早已懸垂在帝國王座的上空。起初羅德里赫感到莫名其妙,但當眾多諸侯,包括他曾經的朋友,聯合舉手推舉向來名不見經傳的拿騷為那孩子的攝政時,墜落的利刃便削去了羅德里赫對他們一半的信任,而在那些人為了同樣目的利用他擊敗拿騷少年,又在不久後把盧森堡少年從查理家中帶來作為新攝政時,這一連串的事件耗光了他們殘存在羅德里赫心中最後的信用:他愈發認定那孩子宮廷裡慣常發生的事情可怕到好笑。康拉德究竟是怎麼死的?難道真沒有人對士瓦本的土崩瓦解雀躍不已?下一個會是誰,是羅德里赫本人還是正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盧森堡少年?大家都是帝國的臣僚,這著實令人作嘔。
幸好魯道夫還會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這麼多年好拜仁骨子裡樂天大哥性格沒啥變化,對以前的小弟還能照顧有加。就算重新組成顧問團的七人和盧森堡少年一起把他和羅德里赫一併排除出顧問圈,他見到目光遊移的西格蒙德還是和以前一樣親熱,拍著普法爾茨的巴拉丁•哈恩的肩膀到處說自己的兄弟人見人愛,面對異軍突起的勃蘭登堡的赫曼•紐博格也總能高高興興聊上半天。“由他們推舉相對公平,再說咱在下頭也不是說不動他們。”大家的好拜仁樂呵呵地說。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在這個帝國裡檯面上的東西往往不如水下的交易更可靠。感謝這些暗中交易,帝國總歸還沒徹底變成一團散沙。只是最可憐的當屬那個孩子,羅德里赫坐在議會自己的坐席上,那個孩子卻坐在大廳中心八個人圍成圓桌的正中央,距離他們不近也不遠,簡直成了腕足全被切斷的章魚,連找個人抱怨的機會都沒有了。這真是公平。縱然他們不想讓那孩子變成弗朗西斯一般為自己成長打壓臣僚的國家,可現在這樣哪裡又稱得上是國了呢。皇帝是皇帝、國王是國王、公爵是公爵的年代似乎早已遠去,給農夫一把弩機再好的騎士也會墜馬身亡,商人的同盟公然鄙薄土地的領主,老爺們不再行事公義正如多少修士喜好金錢而行為放浪,然後黑色瘟疫把他們全部赤裸裸捉走,讓城市一個接一個死亡。
“我著實懷疑那些先生們能討論出什麼來。”奧地利少年氣呼呼地率直而談,腦袋上戴著“大公國”的帽子,這是項補償措施,畢竟即便是顧問七人團也不想真正把他惹惱,“在不穩定的時候這種不穩定的構架會帶來……”
“和平和公平。”魯道夫笑嘻嘻地回答,周身的啤酒味濃烈到令人窒息,“我們誰也不是法蘭克,這世界上也不會再出現查理曼。謝天謝地我們居然都還活著。既然如此,又有什麼比可以整天喝酒打獵更舒適?該出錢該出力的時候好好幫忙就成了。”
“可我們的小先生要怎麼辦呢?他是小王侯不是小公主,兄長過多肯定是麻煩事。”
魯道夫臉上的嬉笑變得僵硬如石雕,大概連他的舌頭也一同石化,傳給羅德里赫的只有沉默。
“小時候我曾經問過您,是否任何人都能成為那個孩子的主人。”
魯道夫依舊一言不發。
“也許我這麼說會顯得無禮,即便我們都可以成為他的兄長,『任何人』的概念或許也還是太過寬泛了。”
魯道夫的目光仿若失去了焦點。
“你應該去和薩克森談。他和我不一樣,多少還保留了點啥用都沒有的騎士的榮譽心,否則他可當不成大司廄。”他聲音懶散地開口,“你想玩這個遊戲就去吧。那個牧羊人說的沒錯,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不過我還是給你個建議,如果你還願意聽一個酒鬼的半句勸。”他又陷入沉默,仿佛已經落入醉酒的安眠,可還是突然出了聲,“別在薩克森面前提士瓦本。你要時刻記住,你必須忘掉士瓦本的康拉德•斯陶芬。”
那個孩子曾經無數次提起過康拉德,既有巴巴羅薩的故事也有亨利的故事,只是每一次孩子總會握緊拳頭。和其他人一樣,羅德里赫也開始等待見到他哭出來的瞬間,但他就是固執不落淚。
他是王,他不能哭。
“您,不必擔心。”羅德里赫遲疑著,但最終還是堅定地回答了似乎醉死過去了的巴伐利亞,“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忠誠要放在哪裡,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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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羅德里赫把年輕的弗朗茨•約瑟夫•卡爾•哈布斯堡-洛林帶到那個孩子的房間,依照慣例請他親吻孩子的額頭。新成為帝國皇帝的年輕人照做了,雖然明顯他還是準備不足,甚至對孩子的狀況深感驚愕。
“這就是我擁有的所謂帝國?”他懷疑地蹙眉,“我知道我們周圍的環境很糟糕,但他現在和死了有什麼差別?”
“這個孩子還活著。”羅德里赫回答說,“他有呼吸,有脈搏,只是一直在沉睡而已。”
“我不需要沉睡的帝國。”年輕人不滿地反駁道,“不是所有印上『哈布斯堡』名號的人都有用,要我阻攔西面那個瘋子,我會靠你,也許也會像祖母那樣找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幫忙,但我絕不會指望這個人。”他連指向那孩子的動作都不願做出,“就連現在波旁的西班牙都比他有用得多!”
弗朗西斯的精神狀況令人擔憂,可他卻率先成為了帝國還得到了教皇的祝福。他的帝冠是搶來的,御用畫家只好選擇另外的場景來銷抹尷尬——宮廷內的人們都為拿破崙•波拿巴的無理舉止大感驚駭,仿佛殺死了瑪麗•安托瓦的風暴徹底把弗朗西斯變成了他們不認識的國家——這是僭越!絕不合法!維也納上下符合禮儀規範的抗議與聲討層出不窮。當年輕人髮鬢霜色初現,他也便愈發貼近性格中灰暗的那面。“從今往後,你就是奧地利帝國!”哈布斯堡的皇帝如是說。
這看似是賭氣,皇帝需要能站在他身邊給他帶來榮譽和驕傲的成人,他在這方面不想輸給拿破崙,也不能接受羅德里赫在身份上輸給弗朗西斯。他指責昏迷的孩子無用到連巴伐利亞都留不住,大家的好拜仁站在了萊茵河左岸那方,這次他毫不猶豫地背轉過身,向弗朗西斯獻出一張又一張的支票。四起的流言有的說他人馬疲憊不能再打仗了,有的說他被巴登與符騰堡不知如何地說動,還有的說他純粹是喝醉了酒找支隊伍隨便一站。這些事魯道夫確實都幹的出來,只是,羅德里赫想,如果人們在那時候和他一樣站在美因茲的萊茵河旁,站在四分五裂的普法爾茨的土地上,也許所有的流言都會有及其不同的理解。
同樣的理由,若條件允許,人們對那個孩子的看法也許亦會變得極端不同。弗朗茨•約瑟夫•卡爾•哈布斯堡-洛林不可能出席數百年前的典禮,那輝煌的場面屬�他的祖先,雖然尚未建成包圍弗朗西斯的大帝國,卻至少在德意志諸家族的競爭中獲得了完勝。即便到了現在羅德里赫閉上雙眼依然能清晰想起自己握住那孩子雙手的瞬間:一雙柔軟無力的小手,帶著蘋果與蜜柑的香氣。在眾人的注視下羅德里赫孩子面前下跪行禮,與受封為騎士之時不同,此刻孩子的手中空無一物,仿佛除了他本人已經什麼都拿捏不住了;孩子輕得像麻袋,就連早已放棄騎士身份多年不曾衝鋒前線的奧地利人都能極其輕鬆地把他舉起。隨後他起立,牽著孩子走向皇帝的寶座,位於七張長桌對角線交匯的頂點。那椅子對孩子來說太大了,在教皇國爺爺生氣的時候或許他也曾直接躲到椅子下面;祈禱,贖罪,教士們鞭刑時唱的歌謠在每一間大廳迴響。觸怒上帝會導致國家無法成長嗎?羅德里赫搖了搖頭,究竟是誰在令主憤怒呢。
他把孩子舉到椅子上,孩子卻在顫抖。他的雙腿依舊夠不到地面,被斗篷遮住一半的手拉住羅德里赫的袖扣。羅德里赫想了想,直接抱起了孩子。王座之下鴉雀無聲,仿佛就連呼吸也成為了罪孽——透過衣服奧地利人感受到孩子熾熱的體溫,他因激動而恐懼,因恐懼而發抖,也許典禮後幾條水蛭或幾個微小創口就能把這些引起症狀並阻礙孩子成長的壞血清除,也許他需要更精緻的照料,那是教皇國爺爺的粗暴引發的恐懼,是康拉德一字一句的保證,羅德里赫也聽過多次,雖然他再也不能實現自己的諾言——
他低頭,小聲告訴孩子,他會一直陪在他身邊,讓他得以成為世界上最高貴最勇敢的統治者;他需要劍,也需要盾,還需要丈量土地的標尺和簽寫契約的文書,他要在讀寫中成為法律的專家,在奔跑中成為行軍的能手,在安定的環境下學會打造一個真正的帝國;他會受到嚴格的訓練,以堅毅的精神化解掉體內的毒素,在醫生們的幫助下,這些是康拉德沒能帶給他的——巴巴羅薩——他在孩子耳邊說——查理曼——他彎下手指,勾起袖口被孩子弄得滾燙的金鏈,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孩子的小手——哈布斯堡。
他將打造孩子的未來,就此他成為孩子毋庸置疑的父親。
他優雅轉身,毫不猶豫地坐到了王座上,再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他抬眼注視呆若木雞的人群,傲慢地仰起頭,平靜地說,哈布斯堡。
撕裂鬼魅般寂靜的是一聲呼喊:這是哈布斯堡的勝利!這是奧地利的勝利!究竟是誰發出的聲音已經無從查找,一模一樣的話語很快淹沒了原先的聲音,這次歡呼的是他的人。像瞬時放開繃緊的弓弦,壓抑已久的聲音噴湧而出,轟鳴著變成或雀躍或惱恨的交響——這是新時代的來臨!這是新時代的來臨!
羅德里赫從數以千計的面孔中尋找熟識的臉。他看見西格蒙德與魯道夫站在一起,看見巴拉丁與赫曼交談,看見三個主教竊竊私語,看見掙脫查理的盧森堡少年拂袖而去。從人群中款款走來波希米亞姑娘,老傑克的女兒——原先的波希米亞老人在胡斯戰爭中傷筋動骨就此消失,而他交托羅德里赫照顧的波希米亞姑娘則送上了那孩子唯一的真正王冠——世襲的無價之寶,波希米亞姑娘輕輕把王冠戴到孩子頭上。
這頂王冠直到現在依然停放在孩子的床頭。羅德里赫要求它一直擺放於是,這樣見到那孩子的人就都絕對不會認錯。現在,他是奧地利帝國。一個帝國套著另一個帝國是可笑的事情?羅德里赫緩緩坐下,他是哈布斯堡,他們是哈布斯堡,他會把拉丁人、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都變成哈布斯堡——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羅德里赫更清楚,他自己早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帝國。
這超出了那個孩子能掌控的範圍,而那個孩子卻仍是帝國。
“請您原諒您的皇帝吧。”羅德里赫聽見自己說,“他知道,卻還不能理解,更不能想像,一名父親能有多麼愛他的孩子。”
正如兄弟健在的人不能理解失去兄弟撕心裂肺的痛。在美因茨魯道夫少見地什麼都沒說。萊茵的城市們在哭泣,滾滾流淌的河水沖刷著岸邊炮火燒灼的漆黑,它的波浪在歌唱。
我的熟人殺了我。
城市們在為他們可親可敬的普法爾茨哭泣。急脾氣的巴拉丁•哈恩與萊茵河同在。
這場景似曾相識,就在一百五十年前。
我的朋友吃了我。
弗朗西斯一條腿在低地紮根,另一條腿跨過魯爾翻到黑森。美因茨命令教堂敲鐘,聲聲急促。
另一座教堂在威斯特法倫。絕不是葬禮,有人命令道。
我的兄弟好拜仁。
魯道夫面無表情。馬車奔過濺起一地泥濘。
焦土,農田裡的小麥無人收割,莖杆被叢叢雜草纏繞。
撿起我剩下的骨頭。
城市,鄉村,尖頂在冒煙,到處都是藍白紅的旗幟。
曾經有四百旗幟,四百長槍,它們用彼此的刃鋒相交。
包在藍白方巾裡。
炮車的輪子碾過巴伐利亞的方格。魯道夫舉起雙手,繳械投降。
當勝利者在洋洋自得,失敗的一方卻把他們丟在一旁。只因為……
埋在萊茵河底。
“我的兄弟被奪走了。”魯道夫麻木地看著羅德里赫,很久以前有誰曾經如此看他,那種眼神令奧地利人心底發冷,“你說多少次都不成。我不幹了。”
金底黑鷹旗,被四百長槍刺出四百窟窿,只是輕輕一劃,旗幟就破了,碎了,未曾落地便被風卷走。
吉維特!吉維特!看周圍漂亮的鳥兒!
那時候,羅德里赫緊緊抱著沒了知覺的孩子。他抱得是如此之緊,幾乎要把孩子壓入自己的胸腔。
到處都是烏鴉,停在枝頭,落在房檐,盤旋在空中。它們緊盯垂死的黑鷹,哇哇叫個不停。
它們的叫聲是如此之大,粗糙又混亂,壓過了其他一切聲音。
他眼看自己的淚水滴在孩子的胸口。淚水蒸騰的聲音傳入他的心裡,噗通,噗通。
這是只有父親才能聽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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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真可惜。”弗朗西斯不無遺憾地聳了聳肩,“那麼我們換一個話題吧。您彈奏鋼琴,您拉小提琴,那我們來說說意大利。”他朝人群中站在自己這方的费里西亞諾•瓦爾加斯和正與他橫眉冷對的羅維諾•瓦爾加斯分別拋去飛吻,前者懵懵懂懂不知該做些什麼,後者厭煩地躲開了,“您倒是說說,如果我們把他心愛的小意大利放在他的面前,愛的力量是能夠喚醒沉睡王子的吧。”
“您,真是一位笨蛋先生。”羅德里赫連續彈奏出三個重音。這是否表達了他的憤怒,他也無法說清。“您認為我是個鐵石心腸,會看到自家孩子每晚流淚的樣子卻不痛苦?”
“取決於他的眼淚為誰而流。”西格蒙德冷冷地補充道。他的琴弓劃出一道顫音,仿佛有誰在暗暗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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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抒詠-最後審判彌撒
西班牙-意大利
和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裡埃多的婚姻給羅德里赫帶來了亞平寧瓦爾加斯家的孩子們。羅德里赫把费里西留在了自己身邊,當然,以哈布斯堡的名義,直接或間接,但終歸是留住了。倫巴底和熱那亞的商人來來往往,佛羅倫薩的藝術家各處奔走,威尼斯依舊日日買賣夜夜笙歌——费里西是個天生就知道如何享樂的小孩,雖然她在另一方面會比聖方濟各的修士更虔誠。羅德里赫告訴费里西,他不像教皇國爺爺那樣十分看重人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就算最開始老人對安東尼奧的宗教裁判所還進行口頭批評,現在他卻急不可耐地進行反向輸入了——他更看重人都做了什麼,比如說房間是否打掃乾淨,問候人是否溫順懂禮,當然還有財政收入問題:羅德里赫低頭瞧了瞧把蘋果放進衣袋裡的费里西,覺得還是直接去找美第奇的銀行家更能解決問題,费里西太小了。
小雖小。當羅德里赫跟著主教們來到特倫托,卻著實被意大利人裝了滿滿一屋子的教士嚇到了。來自意大利的主教人數比來自其他所有地區人數的總和還要多,安東尼奧對此甚是雀躍,看來已經準備好進行新的純潔靈魂運動,雖然很明顯他沒有注意到,亞平甯的孩子們是被教皇國拖來的,他們的任務就是確保教皇的每一項提議都能通過,除此之外一切如常。教皇國對费里西的威尼斯影響愈發睜隻眼閉隻眼了,這種務實的態度羅德里赫很是讚賞,畢竟就算他很小,他身後跟著的一長串銀行家卻不小。
當然,安東尼奧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這點已經不重要了。他向來是宗教狂熱者,羅德里赫可以理解,在他身邊時間長了羅德里赫發現自己內心的宗教情緒也有復蘇的跡象,這才是關鍵。率直和不顧後果是兩回事,在奧格斯堡的帝國議會已經充分證明了這點。安東尼奧摔門而去並不能讓坐在羅德里赫對面的西格蒙德等人動搖分毫,他們占了七個顧問團的三個或四個名額,如果考慮精神狀態依舊不穩定的波希米亞姑娘,還有斯勘的納維亞人撐腰,甚至許多人認為安東尼奧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這是神聖羅馬帝國的議會。雖然羅德里赫對北歐的印象止於寒冷、船和海盜,但他有足夠的想像力把過時的資料拼到一起組成那些人的異端墮天使形象。也許安東尼奧會把他們想像得更可怕,但過分的想像明顯不利於談判乃至戰爭。西格蒙德他們犯了不止一個錯,羅德里赫想,軟弱的薩克森人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卻在古怪的地方異常固執,除了收容馬丁•路德(哪怕這在安東尼奧看來是大罪,羅德里赫反而覺得它不是最重要的),還居然去找不屬�帝國之人幫忙(聽說第一個倒向異端的正是百年前被波蘭抓去當僕役的叫做什麼“普魯士”的前宗教騎士團,羅德里赫覺得這很諷刺,從此對北方的不良印象更上一層)——他們竟敢把自己置於那個孩子之上嗎?這些該死的軟弱的諸侯。
只是在那個孩子面前,許多話都是不應該講的。帝國的真正主人只是一個孩子,那些倒向異端的人有多少曾經把他從小看到大。這很麻煩,羅德里赫並不能確定那孩子對西格蒙德他們還留有多少感情,他也絕不會傻氣沖天地直接去問。這種時候羅德里赫多少對自己留下费里西的舉動感到洋洋得意,费里西總能成功地把那孩子的注意力引向自己。他們像真正的小兒女一樣在草地上玩耍,不用握劍,不用騎馬,不用捲入成人世界的勾心鬥角。小兒女在草地上青澀打滾的圖像像極了田園牧歌,或許不少人都會嘲笑牧歌和騎士小說一樣都是胡說八道,可那畢竟是一種休憩的理想,一種羅德里赫曾經想要擁有卻從未得到的理想:放牧馬匹,飼養牛羊,編織花環,種下莊稼。
等到那孩子憂心忡忡地站在羅德里赫面前,奧地利人才發現自己幾個月來不小心打碎的杯子總數已經超過了十。“您的臉色很不好看。”孩子說,“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沒什麼,那是大人的事情。”羅德里赫回答說。他不想在這種時候繼續這個話題,這對那孩子來講太沉重了。在费里西身邊那孩子更像是個孩子,倫巴底的鐵王冠放在宮殿裡塵封已久,就算羅德里赫把那個孩子帶到米蘭,他發現比起在宮殿裡學習歷史或者沉思,那孩子更喜歡披上披風溜出去——披上暗色的披風躲在陰影裡,幸好羅德里赫還沒有一次發現披風下面是狂歡節五顏六色的面具與羽毛。然而誰也不能否認他至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六百年了:他通常和费里西一起擠過人群,费里西會指給他看——這是達芬奇的壁畫哦,雖說那孩子似乎對達芬奇製作的可以自動行走的木頭動物更感興趣;那是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哦,那孩子回家後跟羅德里赫說,他想學習建築學;這是拉斐爾的聖母像哦,那孩子眉頭緊鎖,之後認真地和羅德里赫講,他認為人性和神性的統一需要某種條件。
所以這個孩子以前的監護人們才總是在歎息吧,羅德里赫也默默歎氣。不能把他完全看成孩子,可他的思維方式裡又完全沒有成人的理智。這個身體對他來講確實太小了,如果他能長大一點,再長大一點,至少像個少年可以獨自幹成許多事情,這樣至少沒人會忽視他,大人們會看著他的眼睛用心聽他說話。只可惜他孩子的外貌總讓人忘記這點,包括羅德里赫在內。他們總會毫無自覺地跳過他,這是大人的事情,所以您要先長大。
孩子不高興地皺起眉,和他以前抱怨教皇國的時候一模一樣。“您也是這樣。”他撅著嘴,“我知道的,外面發生了什麼我知道的!您不應該不告訴我!”
“我是您的攝政,在您成人之前,我有權決定您應該知道什麼,不應該知道什麼。這對您的成長很重要。”羅德里赫扶了扶眼鏡,自從他結束青春期視力就一路下降,不知原因,也許是筆頭工作變多了吧,“我不管您先前知道了什麼,您應該把這些事情都忘掉。大人的事情請您交給我們去處理,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努力回想自己給孩子制定的課程表,應該已經給了那孩子足夠的文化藝術分析鑒賞時間,或者說太過足夠。那孩子本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戰爭藝術和商貿藝術上,也許還要加上航海,雖然可惜的是他並沒有多少外海港口。
孩子的眉毛沮喪地垂了下來。
“呂貝克先生說他要去踹那些欠他錢的斯勘的納維亞人的屁股,給我的商貿課放了一個月的假。西班牙閣下又跑到新大陸去了,您也知道的,我的航海課也泡湯了。匈牙利小姐帶我去了草原一次,小意大利和我們一起去的,您知道,小意大利說,她家的小艦隊曾經把奧斯曼土耳其的許多船都轟到了水底,等我們回來匈牙利小姐說要是船能撞沉奧斯曼土耳其她也想去開船——您覺得呢,我們也要發展海軍嗎?”
想起大海羅德里赫就感到一陣反胃。船隻的顛簸從來都令他不快,他絕不會喜歡大海,絕不,如果不是安東尼奧強烈建議要讓那孩子認識大海的話……“如果您沒有強大的陸軍,您就只能像馬耳他的騎士團一樣,在一個又一個海島上過活了。”他皺起眉,“您的軍事課學習還有很多不足。您應該把更多心思放在您亟需掌握的課程上。否則您又怎能長高呢?您不長高是沒辦法讓其他人尊重您的意見的,恕我直言。我認為從下周開始您除了周日,每天都要增加學習軍事和政治的課程。”
孩子突然雙眼放光:“那麼我可以學習馬基雅維裡!和小意大利一起……”
羅德里赫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應該說自從他把維也納變成區域中心後就從沒碰到過如此棘手的小問題。如果他是亞歷山大肯定就能揮劍把這些該死的纏成一團的莫名其妙的問題統統打發走,不過,這終究不夠優雅,更何況他並不是亞歷山大。
但至少這樣的他總歸像一個孩子。
“您是一個帝國,不是一座城市。”他儘量耐心地解釋道,“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所有的城市都像弗羅倫薩那樣,小意大利就永遠都別想長個子了。”他歎了口氣,“我們不能去打攪您的顧問團,他們一個個都忙得要死。或許我應該把巴伐利亞叫過來,雖然有許多問題,至少理論上,他還是一名很優秀的管理者。”
“但是巴伐利亞閣下和您一樣忙碌!我想……”他突然閉了嘴,目光瞟向自己的腳尖。他在動心思的時候總會這樣,這點小把戲瞞不過羅德里赫的眼睛。
“您可以和小意大利一起上課,我們的好拜仁來為您和她解釋何所謂政治。但是——”他拖長聲調,孩子臉上的喜悅凝固住讓他多少有些不忍心,但他只能繼續說下去,“我會讓我們的好拜仁牢記,不該講的話他不要講。為了您的健康成長,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對此有所疑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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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里赫聽見了哭聲。
费里西在哭泣。她要去見那個孩子,她說她每天都在為他祈禱,她說他知道好上帝不會把那孩子帶走。她還說了很多很多,羅德里赫聽不清楚也無心去辨識。通常他會把這種事情交托給匈牙利的伊麗莎白•海德薇莉,百餘年時間足以讓她成為他的心腹,特別還在於孩子們喜歡她甚於他們的另一位監護人:那個孩子也同樣,或許。
“也許您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小意大利。”她憂心地對羅德里赫說,“小意大利住在這裡。突然消失這種事情,所有的孩子一開始都無法接受的。”
“也許,但要在她長成一名淑女後。”羅德里赫悶聲回答,“那孩子的狀況變得如此……孩子們總是太好奇,什麼東西都要親手去摸,什麼事情都要親自去看,這會帶來什麼我們都清楚,我們已經知道了。”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眉心,一股倦意噴湧而出: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合眼了?
“那麼由我直接告訴小意大利……神聖羅馬帝國去一個遙遠的地方養傷了,所以不能見面?”
“能讓她止住哭泣就行。孩子……也許孩子總會把一切事情都忘掉。變成那樣反倒是好事。如果還不成就請帶她去禁閉室,先不要落淚,然後才能做別的事情。”
“我明白了。奧地利先生在這種時候總是很溫柔呢。”
伊麗莎白退下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安撫孩子的本領……至少總比他親自出馬強多了。至於溫柔,如果讓此刻的他去面對费里西,結局會怎樣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那孩子已經夠怕他的了,他不想讓她繼續顫抖抖地害怕下去。
隔壁波希米亞姑娘的啜泣和费里西的不同,從來沒有任何人的哭泣聲能比她的更令他心驚膽戰,那是怎樣的控訴式哭聲啊,又居然在淑女合理的範圍之內。伊麗莎白足夠堅強所以她不會哭,在她還是男孩子打扮的時候就是那樣了。羅德里赫多少有些羡慕她,長久的失眠讓他只想抱住一個人大聲哭出來,即便那是伊麗莎白也好——但他不能這麼做。
燭光輕微躍動,牆上的影子抖了抖一時似乎有了生氣。羅德里赫握住拳,那起燭臺走出房間。他順著最偏僻的樓梯向上行進,直到最頂層的盡頭,那扇門面朝南方,伊麗莎白也沒有鑰匙。羅德里赫推開門走進去,把燭臺停在書桌上。
那個孩子躺在床上,呼吸平靜。月光從所有朝南的窗戶傾瀉而下,那是滿月,照亮了孩子的臉。
滿月會讓人瘋狂,羅德里赫不知道伊麗莎白是否把费里西房間的窗簾都拉上了。波希米亞姑娘的窗戶應當是洞開的,不過不要緊,她的窗戶向北,只為能聽見布拉格集市的響動與伏爾塔瓦的水聲。羅德里赫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一時間他以為自己也發了瘋,但瘋子絕不會認知自己的瘋狂,所以他依舊正常。這比前者更令人難以忍受。
也許他在這裡睡上一個晚上,第二天那孩子就能睜開眼睛。月光和燭光把他的背影投射在牆上,孩子的身軀影像一部分和他重疊在一起。他搖晃著拉開椅子,坐下,他的影子布料翻動,仿佛那孩子正在掙扎——他猛地揉揉眼睛,一切重歸平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想睡卻睡不著,或者說不敢入睡。閉上眼睛黑暗中卻都是威斯特法倫的映像,那些旗幟,交織在一起怒放,金底黑鷹卻在逐漸墜落,旗面上被火槍射出一個又一個窟窿,慢悠悠地落到那個孩子身上……他從抽屜裡掏出信紙和墨水,鵝毛筆寫下第一行“致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裡埃多先生”後就停頓了,墨水滴在紙上洇黑的圓愈來愈大。他能和安東尼奧說些什麼呢,他在馬德裡的房子也是一團混亂吧,如果他在這裡……羅德里赫搖搖頭,他們會在桌旁坐上一夜,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幹,沒什麼好說,沒什麼好幹。他從來都不曾瞭解拉丁人的脾氣,太多的出乎意料,但在如現在的時刻,再大的驚喜也都會被失望取代。
他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他聽見有人在哭泣,是那個孩子?是费里西?那只是哭聲而已。
“……托斯卡納也要離開了。”朦朧中他記起费里西曾經說過的話,小孩子的話,聽與不聽無所謂,可這聲音為何延綿不去?
“神聖羅馬什麼都知道吧,什麼都知道的。但是神聖羅馬為什麼要離開奧地利先生呢……”
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聽神聖羅馬說話呢。神聖羅馬明明有好多好多話要講給大家聽的,講給北面的先生們聽,講給奧地利先生聽,那一定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話,為什麼呢。”
因為你們是孩子,羅德里赫自言自語,你們為什麼不聽話呢。
或許孩子總歸是不聽話的。安東尼奧喝醉酒時把他家的荷蘭小子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通,所有人聽完後都覺得那孩子又聰明又可愛真是寶貝,最後歸結只剩一句話:“臭小子你咋就不聽話呢!”
小孩子的話,聽與不聽無所謂,可如果小孩子異常固執,那固執深入他骨髓纏住他靈魂……『他和薩克森一樣固執,你比誰都清楚。』瓦修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的青梅竹馬,那時羅德里赫應該正在哭泣,誰也看不見他的淚水,『你不該那麼做,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羅德里赫支起身子,燭光在眼前愈發朦朧。他把前一張信紙團起扔掉,在下一張信紙重新著筆——
致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裡埃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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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劇透:
非永久性生長抑制劑,編號PRH-635,在星際聯盟絕大多數地區屬於嚴格醫用管制藥物,主要用途是針對某些隨年齡增長而逐漸發展的系統性病症,為延長患者生命直到有效療法被研究出來,人為凍結患者的生長發育。患者的機體運轉與智力發育經證明不受任何影響。該藥剛問世時,曾被許多醫療部門濫用,由此引發諸多法律糾紛以及使用人的心理問題。為此共和立法463年聯盟議會通過“PRH-635流通及使用的特許權”議案,大範圍限制PRH-635的使用,藥品濫用狀況得到緩解。但此後PRH-635的走私與販賣,以及隨之而來的暴力和黑金交易,成為令各星球警方頭痛的問題。
在為其數年的嚴打之後,星際聯盟大部分地區的地下藥品鏈條被摧毀。然而經聯盟員警總署情報部核實,到目前為止,該類藥品走私鏈的起點,大部分集中在編號為EU-1485的地區。該地區以周圍星際環境小行星眾多、各大航道均無法直接通行而聞名,區域內社會環境與星際聯盟其他區域有較大差別,目前所有資料見報告附錄H。該區域與其他地區唯一相對安全的交通通道是編號為MRSD-201的蟲洞。該蟲洞建立于共和立法435年,傳輸安全係數63%。二百餘年間不斷有人通過該蟲洞進入該區域。自蟲洞其他通道返回者與失蹤或確定滯留的人數比為1:2500。
——摘自《星際聯盟走私通告簡報463號》
劇透完畢
主角:探員阿爾弗雷德·F·瓊斯與探員馬修·威廉姆斯,為了調查EU-1485地區的藥品走私,親身進入險境。
古叔作為重要協助者登場。
EU-1485內居民為歐羅巴全員+蒙古+金帳
全體居民和故事情節影射自1453AD至1815AD的歐羅巴歷史事件
(拜占庭淪陷——維也納和會)
請將其看做殖民地諸君查看宗主國歷史的全過程(不包括具體獨立戰爭)
工程量浩大,挖坑填坑遙遙無期,請寄希望於作者精力、時間與行動力。(又哭了……)
總而言之……就這樣吧。
這是阿爾弗雷德認識雙頭鷹三天后發生的事情。
好似號角的悠揚聲音穿透了小鎮所有建築的外牆。在那天午夜同樣的聲音宣佈了審判日倒計時的開始,而這次,據愛德華說,是因為那個跪在教堂前的姑娘想起了自自己的罪責,決定接受審判。
阿爾弗雷德當即朝窗外望去。那個姑娘還跪在原處,和聲音響起前沒有任何區別。愛德華說審判要等到鎮民聚集起來後才會開始,至少沙漏的沙子還要漏下四分之一。阿爾弗雷德突然想起自己還沒給姑娘拍過照:本可以,但姑娘的弟弟卻不高興,他認定阿爾弗雷德的相機有邪惡的魔力。男孩三天裏除了吃飯,一直守在姐姐的身邊,就連睡覺也是蹲在姐姐的身旁。
“她不會是唯一一個接受審判的人。”愛德華安慰他說,“您看,您得到審判日才能離開。在那之前廣場上少不了像她一樣零星的等候者,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有兄弟。”
“每當有人準備好接受審判的時候,剛才的號角都會吹起來嗎?”
這個問題讓愛德華思考了一段時間。“這個姑娘是第一位,第一位的時候總能聽見剛才的聲音。但之後……除了審判日降臨的那次外,其他時間有時有,有時沒有。”
“那不是你們的敲鐘人弄出的聲音?他不是負責審判嗎?”
愛德華乖訝地連連搖頭:“伊萬先生審判人,但他弄不出那種聲音。鎮上沒有人能弄出那種聲音……老實說我在這裏呆了這麼長時間,也弄不清楚剛才的聲音出自何處。”
這真奇怪,但發生在小鎮的怪事也許只能全盤接受。“那所有的人都會被審判嗎?”
“部分。但小鎮所有的房子裏都會發生離別,除了旅店、教堂和伊萬先生的家。”
“住在一舍房子裏的都是家人嗎?”
“有的是,有的不是。”愛德華平靜地回答,“他們來到這裏,又不是外來者,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們不能插手,伊萬先生也不能。有的人是孤零零過來的,有的人則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某些時候小鎮會呼啦啦湧進一大批人,最近一次是在吉爾伯塔和萊芙娜由托里斯先生帶給萊維斯的時候,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其實他們到了這裏,已經無所謂家人不家人的了。”
“但是那個弟弟……”
愛德華柔聲歎息:“我明白,這也是讓我們擔心的……總而言之,您不必問我。審判開始後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不論那個答案是不是我們願意見到的。”
阿爾弗雷德只好點頭。“好吧。不過你剛才說,旅店、教堂和伊萬•布拉金斯基的家不會發生離別?”
“是的。”愛德華的苦笑拉大了,“從這個鎮子被霧包圍後,我們就一直呆在這裏……除了基爾伯特先生,您聽過他的名字。但那是不正常的,我想我們以後永遠都不會提到他。”
基爾伯特……這是幾天來阿爾弗雷德不知第幾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在這裏卻被強行加上了某種奇怪的含義。基爾伯特……吉爾伯塔,哦他們的名字真相像。阿爾弗雷德正要問下去,愛德華古怪的眼神卻讓他開不了口,他只好作罷。
已經恢復正常大小的吉爾伯塔搬進了新花盆,正和萊芙娜依偎在她們的夢裏。經歷了三天前的瘋狂,任外面聲音嘈雜,她們也不會醒來。與她們相反,兩條斯瓦羅格卻焦躁不堪。小蛇明顯粗了一圈,外皮卻變得愈發透明。
“它們要蛻皮了。”愛德華解釋說,“斯瓦羅格先生要蛻三次皮,這是第一次。”
“一周蛻一次?”阿爾弗雷德問。斯瓦羅格的出現到今天正好一周。
“第一次審判到來的時候它們開始蛻皮成長,空城的塔頂和教堂尖頂交匯時它們第二次蛻皮,審判日到來時它們最後一次蛻皮,然後為您這樣的外來者打開渡口。”愛德華回答的聲音平靜到反常,雖然依舊掛著苦笑,“當然,這次是不是還會是這樣,我就不清楚了。”
小蛇們在壁爐裏爬來爬去,不停用炭火磨蹭自己的身體,間或拍打起翅膀向對方扇去熱風。它們發出嘶嘶的叫聲,頭上蹦出的火星一個頂起另一個,劈劈啪啪又沒精打采,好像什麼東西爆炸了一樣。它們紫色的的大眼睛被煙氣薰蒸得朦朧起來,仿佛正為了蛻皮的痛苦委屈得流淚。
阿爾弗雷德覺得它們可愛又可憐。他想伸手摸摸它們,可在被咬之前,他肯定會被燒傷。他在壁爐前面蹲下,從柴火堆裏拿起一根小木棍,伸到壁爐裏,用燒起橙色火焰的木棍頭輕輕拍了拍兩條小蛇圓滾滾的頭。“嘶~”斯瓦羅格吐出信子沖他抗議起來,小火星一下子噴出了不少,由翅膀拍出的風帶著沖向阿爾弗雷德,不過都還沒出壁爐就隕落了。它們帶著硫磺的氣味。
阿爾弗雷德不再拍,改用木棍去蹭小蛇們的頭。這回兩個小傢伙安分了許多,眯起眼睛在棍子上蹭啊蹭啊,火星也跳得更活潑了,直到木棍著火的部分完全燒成黑炭,化成灰落下壁爐。“嘶~嘶~~”它們失望地轉著圈,又開始用身體去蹭木炭了。
都是些可愛的小東西,如果能帶一條回去養該多好,他的家裏也有壁爐。硫磺的氣味更濃了些,半透明的表皮下,小傢伙們身上的的火紅條紋閃著光,仿佛果真在燃燒一樣。
廣場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最後全部到齊了。雖然比不上他們湧進教堂時的擁擠和密密麻麻,但那密度照舊讓阿爾弗雷德一陣不舒服。他跟在旅店的兄弟倆後面,吸血鬼已經在姑娘身邊等候他們了。“伊萬先生呢?”愛德華問。萊維斯什麼都不說,從吉爾伯塔的事故後他都在儘量避免談到敲鐘人,偶爾提起也比以往多了十倍的戰戰兢兢。
“他馬上就到。”托里斯回答道。姑娘的弟弟半躲在他身後,一直盯著自己的姐姐,眼神中滿是擔憂。
“她沒有要對她弟弟講的話嗎?”愛德華繼續問,“我以為……”
“我想她會在審判的時候說吧。”托里斯也看了那姑娘一眼,“她下定決心了。”說著他抬起胳膊,給兄弟倆亮出手指上纏繞著的金屬鏈子——在下面搖搖晃晃的是一個十字架。雖然用鏈子纏著,吸血鬼卻在儘量避開它。
“你當心伊萬先生啊。”愛德華又開始揉鼻樑,“這可會是第一個,第一個都很顯眼。”
“如果我們想的沒錯,這個伊萬先生不會去拔。而且我現在擔心的不是一個的問題。”托里斯的聲音輕柔得讓人戰慄,“再說,我答應他們了。”
愛德華也不說什麼了。托里斯放下手,十字架擦過他小腿的時候他忍不住皺了下眉,但瞬間那表情就由於霧氣中他一如既往地輪廓模糊而柔化掉了。
然後伊萬•布拉金斯基從教堂裏走了出來。
敲鐘人換了一襲黑衣,配上掛在脖子上、從肩前垂下的圍巾,這讓他看上去直接變成了僧侶,除了沒有僧侶的一臉大鬍子。他的表情不是憤怒,卻也沒有阿爾弗雷德見過的時而淳樸時而促狹的笑容。那是張嚴肅到平淡的臉,但仔細看卻又不只如此,老實說阿爾弗雷德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伊萬。石像鬼在教堂上鼓動翅膀,伊萬猛然抬起手,它們就全部噤聲了。
“以聖父、聖子與聖靈的名義。”謝天謝地他的聲音還是童稚氣十足沒有變,不然阿爾弗雷德會覺得這個伊萬從頭到尾都不是他見過的那個敲鐘人,“您以自主的意志,選擇接受您的審判。”
“我以自主的意志站立於此。”姑娘說著,顫抖著站了起來。她虛弱得幾乎跌倒,她弟弟連忙伸手去扶,卻被吸血鬼制止了。她的聲音和她的身體一同打著顫,那是怎樣的聲音啊,在堅定的同時軟弱不堪。
“您想起了您的罪。”
“我想起了我的罪,為此決定接受審判。”
伊萬紫羅蘭色的目光不再有溫度,他冷酷得像個真正的裁判者。
“告訴這裏的所有人您的故事吧。”
姑娘雙唇顫抖著開了口。她的聲音像蚊鳴,阿爾弗雷德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能聽到的,您不必擔心。”托里斯悄聲對他說,仿佛讀出了他的心思,“還有您聽著就好,拜託請不要幹其他的事情。”
阿爾弗雷德只好壓下了拍照的念頭。
“我有罪。”姑娘說。
“我生活在盧茨克的鄉下。我和我的弟弟住在一起。
“我的弟弟不知道我有一個戀人。他愛我,我的弟弟也愛我。
“發生饑荒的時候,我和弟弟一起尋找食物。然而,我的戀人饑腸轆轆來到我家門前。他說他要帶走我。
“我的弟弟不同意。他和我的戀人爭吵了起來。”
就連阿爾弗雷德也注意到了,姑娘每多說一句,伊萬的面色就蒼白一分。“您應該讓您的戀人和您的弟弟一起幫您尋找食物。”他打斷她,語速出乎人意料地急促,比起質問更像在自言自語。
“我愛我的戀人,也愛我的弟弟。但是我們的食物養不活三個人,無論我們走到哪里都養不活。”姑娘繼續說下去。她雙臂顫抖,緊緊把自己抱住。
“我理應在那時做出選擇。或者和我的戀人一起遠走高飛,讓我的弟弟餓死;或者和我的弟弟一起維持自己,聽任我的戀人化成白骨。”
“您的選擇是?”伊萬厲聲提問。阿爾弗雷德從沒想到伊萬會有如此的語氣,不只是憤怒。那是恐懼。
“我沒有選擇。我害怕又混亂,無法思考。他們都要求我選擇他,但是我做不到。”姑娘的眼角變得濕潤,眼淚從她的臉頰淌過好像露水滑過大理石,“我沒有選擇。”她重複了一遍,“結果我的戀人和我的弟弟互相爭鬥而死。這是我的罪。”
“這是……您的罪。”伊萬語氣刻板地承認。
阿爾弗雷德聽不下去了。“這不是她的錯!”他跳出來大聲說,“這是饑荒的錯!明明只能活兩個人!她沒辦法決定他人的生死!”
“您閉嘴!您是外人!沒資格評價這裏人們的罪孽!”伊萬喊出來,聲音神經質而顫抖。阿爾弗雷德打了個哆嗦,托里斯連忙拉住他。“請別說話!看就可以了!”他小聲對他說。
“我有罪。”姑娘聲音顫抖地重複道。她朝阿爾弗雷德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是死的。“我本應選擇,但我沒有。所以我來到這裏,和我的弟弟一起。”
他的語氣讓阿爾弗雷德不舒服到憤怒,她的卻讓他覺得可憐又莫名噁心,仿佛她早就不再是活人。可托里斯用力拉住記者的胳膊。他的皮膚冷得像冰塊。阿爾弗雷德打了個哆嗦,忿忿地閉了嘴。伊萬深吸一口氣,胸膛的起伏逐漸舒緩下來。
“您有罪,所以您來到這裏。您回想起了您的罪並決定離開,您要如何離開?”他恢復了先前的語氣,刻板地問。
“我會在這裏做出選擇。”姑娘擦掉眼淚回答說,“我的選擇會把我帶到我應去的地方,我無怨無悔。”
說完她轉身,蹣跚著向人群走去。人群自動為她讓開一條路,那條路通向蒼白的迷霧。
“哦不,這種選擇……”萊維斯脫口而出。
“姐姐!”一直站在托里斯身後的男孩喊了一聲,追了上去,“姐姐!我跟你一起走!”
但是姑娘卻沒有理睬他。他跟在她身後,一路說個不停,姑娘卻一句話都不說,連頭都不回一下。
“她的好上帝保佑她……”愛德華驚慌失措地小聲說著,摘下眼鏡胡亂擦拭著鏡片,“果然是這種……”
“你們怎麼了?”阿爾弗雷德氣鼓鼓地問,“你們也覺得這種‘罪’完全不合理吧?”
“不是。不是,您弄錯了……”愛德華像被人扼住一般壓低聲音說,“我們可以想到事情會變成……但這還是讓人不能相信。不能相信,若非親眼所見。為什麼第一出審判會是……”
“這次不對勁,愛德華,這次不對勁。”萊維斯已經開始啜泣了。
他們的反應讓阿爾弗雷德完全不明就裏。他抬起頭,看見伊萬鐵青著臉,目光聚焦在即將消失在迷霧裏的那兩人身上。托里斯在他身邊對他說著什麼,那個十字架的鏈子晃個不停。
終於,伊萬開口了,雖然聲音已經生硬到無以復加。
“去把男孩追回來。他不是外來者,他出不去的。娜塔莉婭會殺了他。快去……快去!”
托里斯二話不說就大步趕了上去,奇怪的是他比那姐弟二人更早地消失在霧中。不過幾粒沙子流過沙漏的時間,他回來了,手裏牽著男孩。
“姐姐怎麼了?姐姐怎麼了?”男孩哭著問,雙眼紅腫,“姐姐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她是個溫柔的好姐姐,她不會不和我說話的。我讓她生氣了嗎?姐姐怎麼了?”他嗚嗚哭著,淚水從下巴直接滴到地上,洇濕了廣場,“先生們,大人們,請告訴我,我的姐姐怎麼了?”
伊萬走到男孩面前,蹲下,動作卻僵硬得厲害。阿爾弗雷德本不想看他,可他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他卻發現敲鐘人在發抖。
“告訴我,孩子,先動手的人是您姐姐的戀人還是您?”
“我說……我說不清……”孩子哭哭啼啼地回答說,“姐姐……他拉我的姐姐……我……”
伊萬面如死灰地看著他。
“我來說故事在那裏的結局,您點頭或者搖頭。”他的話音裏帶著窒息的嘶嘶聲,“您先殺了您姐姐的戀人。”
“是他先拉住我的姐姐……”
“點頭,或者,搖頭。”
男孩抽了抽鼻子,先是遲疑,隨後慢慢,堅定地點了頭。
伊萬霍地站起來,抬手給了男孩一記耳光。
“您是傻瓜。您做的沒錯,但您是傻瓜。”他嘶聲說,目光卻沒有聚焦在男孩身上。他甚至不像在和男孩說話。“這個世界中的傻瓜有很多……太多,太多了。我的幸運在我有個善良溫柔的姐姐,世界上最善良溫柔的姐姐……!”
說完他就走回教堂,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與此同時從迷霧的盡頭傳來了歌聲,女子的歌聲,低沉又緩慢,深情又空曠,不似人類唱出,仿佛來自世界終結之處。
夜已深沉,
夜已深沉,
你的女兒身在何處?
我的女兒,她在花園,
她摘玫瑰,
她摘玫瑰,
刺破她的潔白雙手。
她摘了花,
她摘了花,
編成花環,
編成花環哭泣不止。
這歌聲有魔力。人群開始逐漸散去,依照音樂的節奏,甚至跟著歌聲一併低聲歌唱。石像鬼起飛,緩慢圍繞教堂飛翔。男孩依舊在哭,雙手抱頭,先是身體前傾,隨後慢慢跪在地上。等到廣場上只剩下阿爾弗雷德他們和他自己,歌聲依舊,他整個身體撲上廣場,對著冰冷的石塊號哭不已。
“娜塔莉婭小姐的歌。”愛德華說,打了個顫,“居然是這首……”
“她為什麼要唱《庫帕林卡》?不要唱了。”萊維斯捂住耳朵,“我們知道那姑娘離開了,拋棄了自己的弟弟去尋找她的戀人。可是……可是……不是這種愛情,不是啊……”
“你們又對愛情瞭解多少呢,嗯?”托里斯拍了拍二人肩膀,臉上是說不出的苦澀,“伊萬先生說的沒錯,這孩子不幸,因為他失去了溫柔善良的姐姐。他愛的姐姐做出了選擇,接下來是他……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讓伊萬先生一個人呆在教堂冷靜一下……”他咬住自己的嘴唇,“這次不對勁……”
方才發生的一切完全是阿爾弗雷德沒能料想到的。他甚至不敢確定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什麼審判?”他不甘心地一把拉住吸血鬼,“這算什麼?明明不是任何人的錯啊?!那種情況下誰還能考慮那麼多?這種道德法庭簡直莫名其妙!她又不是聖母!那個孩子要怎麼辦?”
吸血鬼搖了搖頭。“這就是審判,而且判決已經執行。這不是道德法庭,這是自主選擇……每個人都一樣。那個孩子自有他自主選擇,另一場審判,或者是其他……您不要問了。我拜託您,不要問了,也不要去找伊萬先生。我們誰都沒料想到……”他反手拽住阿爾弗雷德,直接把他往旅店拖去,“總而言之您先回去吧。審判結束了。”
他明顯是不希望阿爾弗雷德更深地介入。阿爾弗雷德本能地想甩開他,但他一回頭就看見還在慟哭不已的男孩,最終卻不忍心走回去。
“我跟你們回去。”他悶聲說,“但是這事真他媽不地道!你們的敲鐘人他是混蛋嗎?他應該說那姑娘無罪!這種審判有什麼進行的必要?比起那樣不如姐弟兩個人一起留在這裏啊!”
“您說的沒有錯。”托里斯幽幽地說,“我也想弄明白。但我知道有的審判是必須的。”他把頭別向一旁,“有的審判是必須的,雖然我不知道那會在何時。”
等他回到旅店,斯瓦羅格已經完成了蛻皮。小蛇的身上多出了銀金色的條紋,在它們身上閃閃發光,像人的眼淚。它們沒精打采地盤在壁爐角落,翅膀跟著依舊回蕩的歌聲一張一合。
歌聲直到晚鐘敲響後才停歇。那個男孩一直在廣場上趴著,直到沙漏宣佈夜的來臨。阿爾弗雷德在窗邊看著他,直到他再也撐不下去睡著了。然而等他醒來,那男孩卻已經不在那裏。
他跑下樓,愛德華和萊維斯見到他除了道早安什麼都不說。“那個孩子回家了?”他急切地詢問。可是二人誰都不給他回答。
通常這種無言回答宣告了不好的結果。他沖出旅店,擠入人滿為患的教堂。人們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場審判,依舊在啟示錄和石像鬼的歌聲中為自己祈禱哭泣。阿爾弗雷德擠到鐘樓入口,卻發現那原本光禿禿的土丘上,赫然插著兩隻十字架,其中一只是昨天的姑娘交給托里斯的。
他感到胃一陣翻騰,二話不說閃進了鐘樓。他以前從沒以如此快的速度攀登階梯,等他上到八角塔,伊萬已經停止了敲鐘,安靜地靠牆坐著。
“那個男孩呢?”阿爾弗雷德率先發問。
伊萬沒有回答。阿爾弗雷德加大聲音又問了一遍,敲鐘人這才抬起頭來。他眼底發灰,嘴角扭出一道怪異微笑。
“他去找她姐姐了。”
“你審判他了?”
“算是吧。”伊萬冷淡地回答,仰頭給自己灌了一口伏特加,“沒有集合,沒有號角,沒有鐘聲,沒有無謂的哭泣。我給了他審判。”
阿爾弗雷德等著他把話說完。
“他恨自己的雙腿永遠追不上他的姐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她。他得到了他應得的東西。”
“是什麼?”
伊萬瞟了他一眼,孩子氣的笑容突然爬了上來:“阿爾弗雷德•F•瓊斯先生,您想不想飛?”
“飛?”
“啊啊,在哪里都一樣。人沒有翅膀飛不起來,飛不起來……”他垂下頭,仿佛自己幹了一件很令人得意的好事,“我給了他翅膀,在這裏,您站的地方。他飛走了,飛去尋找他的姐姐去了。”
胡說八道。“人的身體怎麼能飛?直說吧。”他深呼吸,努力想讓自己能冷靜地把話說出來,試了幾次卻都不成功。最終他乾脆放棄了。
“你他媽的把那個孩子從這裏推下去了吧?”
“沒錯。”伊萬承認得很爽快。
“你殺了他!”
“我救了他。”
伊萬回答得異常冷靜。他站起來,招呼阿爾弗雷德跟他一起向外看。阿爾弗雷德忍住把他擠下去的衝動。殺人犯。他內心暗罵道。
伊萬向空中伸出手臂。“你看那裏。”他輕聲說。
阿爾弗雷德順著看去。在空中花園的上空,一個男孩,有著石像鬼的翅膀,幾乎靜止不動地懸掛在空中,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他以前似乎從未出現過。
“在這裏談墜落沒有意義,因為他會飛了。”伊萬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讓阿爾弗雷德過分驚訝以致無言以對,“他會找到他姐姐的。我的姐姐在我的花田等著我,他的姐姐也會在他喜歡的地方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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