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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室的雙頭鷹


當天夜裏,阿爾弗雷德又做了夢,然後再次忘記了夢的全部內容。這一定是個過分綿長的夢,讓他得不到任何休息,結果當他睜開眼睛,記憶被抽走留下的空白反倒放大了他內心的疲累。一時間他只是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幹,什麼也想不起來,仿佛早已經歷了無數次生死。空白讓他頭疼,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拿去了——亞瑟和馬修,他默念,他的長兄和他的雙生弟弟,一個正在牛津做訪問學者,一個正在舊金山他們的辦公室裏整理無數的清單,兩個月內這種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他也不擔心他們會出什麼問題;其他人,他的同事和朋友,那些在全球跑個不停的記者,即將召開的攝影展,他斯坦福的同窗宣稱要設計一種更好的圖像處理軟件,兩個月他們變個不停,和飛速發展的世界一起變化——和他們都無關。他生活的那個世界豐富而多彩,與之相比他最近所在的小鎮雖然充滿異域風情卻著實單一,單一到讓周圍的一切都沒了實感,這讓他胸悶。

直到這時,他才確信自己依舊身處小鎮。小鎮連同鎮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宛若夢境,但一個人可能在夢中還如此清醒?他身下是木床的感觸,和他的身體同樣僵硬;他耳中是沙粒流動的聲響,周而復始到無始無終,同樣的節奏同樣的速度,完全雷同到讓他感到可怕——和在鎮外霧野經歷截然不同的可怕。

等他平靜下來,說不清時間已經流逝了多少。沙漏翻轉了幾次,“哢嗒”的聲音他反而沒能注意到。他慢悠悠從床上坐起,窗外依舊是非日非夜的昏暗。教堂前那個姑娘的身影凝固成黯淡的石柱,旁邊的小個子只能是她的弟弟。阿爾弗雷德開始覺得自己也被這個小鎮審判日的氣氛感染到了,令人不舒服的那種,往深處想會讓人忍不住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禁期盼愛德華他們口中的審判日快些降臨:顯影液用完了,等他離開後他會通過照片懷念在這裏的回憶,但他絕不想再在這裏多呆哪怕一天。

整理完畢後他下了樓。現在是清晨,旅店的主人應該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早餐。可等他走進大廳,見到的卻是前所未有過的雜亂景象:酒氣沖天,滿廳泥濘,木柴、鐵棍和拆散的柵欄鋪成一塊圓形,裏面原有的幾把椅子要麼翻倒,要麼已經徹底散了架。那是原屬大廳的廢墟,中心挺立著高大而怒放的矢車菊。阿爾弗雷德差點沒認出她來,一夜之間吉爾伯塔就長到了一人高,花盆早就放不下了,在她的根腳下碎成了瓦片,於是她就直接在大廳紮了根。她的葉子雖然還是打蔫,向外扔土乃至扔東西卻令人膽寒地大力,特別還有一卷葉片,完全纏在一條懸空的鐵棒上:吉爾伯塔成了能揮動武器的植物,阿爾弗雷德以前想都不敢想,被那傢伙砸到一次,恐怕會鬧出人命來。萊芙娜蜷成球掩面而泣,斯瓦羅格們不再玩耍,縮在壁爐一角打著顫,一時讓阿爾弗雷德以為它們真成了萊維斯養的寵物。蹲在吉爾伯塔幾步開外的是抱著腦袋的宅精,全身上下沾滿了泥巴,沒一處乾淨的,正在哆哆嗦嗦哭哭啼啼。愛德華貓著腰躲在櫃檯後面,完全沒有想靠近的意思,而在大門口,托里斯捂著胃,一手手指用力卡住衣縫,正伸出另一隻胳膊去夠萊維斯,臉上一付活見鬼的表情。而當他看見阿爾弗雷德的時候,那張臉扭曲得無奈至極。

“這種混亂的狀況請您別見怪。”他沖阿爾弗雷德喊道,“吉爾伯塔喝醉了,我想您還是別靠近比較好。”

很難想像植物會喝酒甚至會喝醉。吉爾伯塔背對著記者,阿爾弗雷德突然覺得那叢紫色花冠的正中會長出人的面孔:那會是一張傲慢又粗野的臉孔,許多時候還會得意洋洋,他幾乎不用想就能確定。矢車菊挺直了背,綠色的莖莫名帶著金屬的色澤,仿佛隨時可以刺出的利劍。這一定就是愛德華所說的魔法中的一種,阿爾弗雷德雖然也感到了恐怖,但比起恐怖他更為好奇:這是進化嗎?它會變回去嗎?

矢車菊搖搖晃晃,扔出了幾團泥巴,直接朝吸血鬼的面門砸去,其中一團不偏不倚撞上他的鼻樑。這好像小孩子的泥巴戰,阿爾弗雷德記得有一年暑假亞瑟帶他和馬修去夏威夷,他們在瓦胡島火山公園的泥漿裏滾來滾去,到最後全部變成了泥猴子;馬修把頭髮裏偏紅的幹泥塊完全洗掉花了兩個小時,亞瑟一邊給吉他調弦一邊編出了一首《泥巴和紅帽子之歌》,他們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裏不停唱這首歌,為此馬修至今還是對那種愛爾蘭的小妖怪深惡痛絕。當然現在在旅店大廳裏上演的絕不是快樂的泥巴大戰,托里斯全無平日沉穩地叫了一聲,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萊維斯,你到底給她灌了多少啤酒?”他惱火地把鼻子上的爛泥刮掉,表情和那時看著自己頭髮嘩嘩掉下的馬修太像了,“兩桶?不對,至少三桶。”

“對、對不起……”宅精大聲哭了出來,“對不起托里斯先生,昨天我們還有好幾桶的,可是、可是昨天吉爾伯塔鬧彆扭所以我把酒桶打開了,然後……然後……”

愛德華從櫃檯後面探出腦袋,小心翼翼接上了話:“全部啤酒昨天都被他們拼掉了,一人一花,一個晚上。”他猶豫了下,繼續說道,“吉爾伯塔胃口極好,至於萊維斯,你清楚的,他可是酒豪……”

如果這是真的,阿爾弗雷德從此更要對萊維斯刮目相看了。

“沒錯,所以咱們現在就只能看著吉爾伯塔變成巨人然後耍酒瘋。”托里斯歎了口氣,誰都能看出他在胃痛,雖然阿爾弗雷德不確定吸血鬼是否還有胃,“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旅店的大門關上,窗子也都鎖起來,好別讓伊萬先生知道你們的花又喝醉了?”他接連幾次試著去把宅精拉起來,可兇暴的矢車菊每次都成功阻撓了他,有一次鐵棒差點直接敲到他的腦袋,這明顯讓他更加氣惱了。

“請不要讓伊萬先生知道這件事!”萊維斯的哭腔變得尖利起來,“他……他會宰了我的!也會宰了吉爾伯塔!”

“他不會宰了你,只會把你狠揍一頓。”愛德華稍微直起身子,冷靜地修正道。

“他也不會宰掉吉爾伯塔,只會把她遷挪到他的花田去。”托里斯歎著氣補充。

“那更糟!吉爾……吉爾伯塔是我的花,不能把她扔到那一群伊萬娜的中間!吉爾伯塔是……”

“沒錯,萊芙娜也會寂寞的。”托里斯打斷他,“所以我們必須給你親愛的吉爾伯塔解酒,搶在伊萬先生察覺到這裏發生了什麼之前。”

事情似乎正在朝好玩的方向發展。阿爾弗雷德瞟了瞟吉爾伯塔,目測了下她和萊維斯還有自己之間的距離:並不算特別遠,而且吉爾伯塔似乎從一開始就沒看見他。

“怎麼解酒?吉爾伯塔以前從沒醉成這樣過!難道要去藏書室問雙頭鷹?”愛德華驚訝地反問,“萊維斯才吃掉我們的最後一根牛油燭,伊萬先生想起這件事就來氣,不會讓我們進他的藏書室的。”

“今天沒問題。等他去敲鐘後,整整一天都不會回去。”托里斯搖著頭說,“敲完鐘他要去看他的姐姐,在那裏呆整整一個上午,然後再去看他的妹妹,在那裏呆到敲晚鐘——露薩卡之夜快到了,加上這次審判日提前——無論如何,足夠我們把這堆爛攤子處理好了。”

處理這種爛攤子我應該能幫上忙,阿爾弗雷德想。他可是當年的泥巴戰之王。

“對,時間是足夠的,但是……”

“比起其他的但是,首先我們要讓萊維斯從爛泥裏脫身。他在那裏呆著咱們除了擔心他別的什麼都幹不了。”

這是當然的,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就放心交給我好了。阿爾弗雷德又打量了吉爾伯塔一眼,悄悄朝萊維斯那裏挪了半步。他想起當亞瑟用一大團泥巴朝他和馬修砸去時,他靈巧地躲開了,馬修卻弄掉了眼鏡;眼神要准,動作要快,就當萊維斯是用來反擊亞瑟的優質泥巴。

吉爾伯塔的鐵棒朝著托里斯的方向砸了過去,吸血鬼連連後退,不得以直接上手抓住了兇器。這是機會——阿爾弗雷德猛地沖過去,耐克鞋踩在泥巴地裏的柔軟聲音讓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托里斯瞪大了眼,愛德華捂住了嘴巴——沒等吉爾伯塔反應過來,他就單手攬住萊維斯,像拔蕪菁一樣把他拖了出來,然後兩人一起朝樓梯方向打了個滾——吉爾伯塔的葉子抖動不停,她扔了鐵棍,朝身後扭過花冠。

令阿爾弗雷德失望的是花冠正中沒有人臉,那不過是一朵放大了的矢車菊花朵,也就是變成銀白和血紅色的花心讓她有那麼點與眾不同。吉爾伯塔抖得更厲害了,她朝阿爾弗雷德甩出葉子,可阿爾弗雷德絕不是等著被泥巴砸暈的那種人。

他抱著萊維斯沖上了樓梯。那裏可是吉爾伯塔到不了的地方。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萊維斯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說話更加磕巴了,“到底、到底怎麼了?您在幹什麼?”

“在當泥巴王國的英雄!”阿爾弗雷德笑呵呵地回答,心裏無比得意。他沖入自己的房間打開窗戶,還能感到腳下的地板在顫動。“抱緊,咱們可要著陸嘍!”


這是自來到小鎮以來第一次,阿爾弗雷德覺得霧氣滑過臉頰愜意無比。愛德華和托里斯都沖了出來,院精順手鎖上了旅店大門。“您真亂來!”托里斯驚訝地喊出來,“您沒受傷吧?”

把雙腿顫個不停的萊維斯安在地上,阿爾弗雷德拍拍手,臉上的笑怎麼也收不住。沒問題沒問題,他跳了幾跳,證明給吸血鬼看。

吸血鬼長舒了一口氣:“您沒受傷就好了。真是抱歉,連這種奇怪的事情都把您卷近來了。”

阿爾弗雷德想了想,總不能就這麼把自己直接耍帥的念頭說出來。“總不能讓他呆在那團泥巴裏吧?”如果是亞瑟碰上這種情況會怎麼說?“舉手之勞。”

“您比我想像的厲害多了。”微笑重新爬上托里斯的臉,“動作靈活的人在哪里都很受歡迎的。”

“用他們的說法是運動細胞優秀。”愛德華補充道,“他第一次從窗子跳下去的時候我也嚇得半死,不過這次我就完全不擔心了。”

“嗯,從二樓摔下來也是不得了的事情。”托里斯點頭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感謝您。我想如果伊萬先生知道了,他大概也會很感激您的。”

“泥巴王國的英雄。”萊維斯站在地上,身子還有些搖晃,“謝謝您,您真厲害。”他也終於笑了出來,“基爾伯特先生原先也很喜歡跳窗的。”

托里斯用力咳嗽了一聲,宅精頓時抖了下,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咱們先解決吉爾伯塔的問題吧。”

他話音剛落,教堂的鐘聲就響了起來。伊萬肯定在鐘樓上,阿爾弗雷德突然覺得一陣惡寒,剛才他跳窗會不會被伊萬看見了?天知道那個奇怪的人又會冒出什麼古怪念頭,說不定他會掛著那種惡作劇的微笑讓他從鐘樓往下跳?Oh holy shit no!他鬱悶地想,轉念卻又覺得如果真有下次,說不定被從塔頂推下去的反倒會是伊萬自己。這是自衛,不算是過錯,於是他便把這可怕的念頭徹底丟開不去在意了。

這也讓他完全游離在那三個人的對話之外。等他想起應該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時,那邊已經做好了決定:因為是萊維斯闖的禍,所以要由萊維斯親自去藏書室向雙頭鷹求教——愛德華如是說,再次跳出麻煩外,而托里斯似乎是有急事要去辦。

“我和娜塔莉婭約好了,準備的事情有一堆呢。”他笑著說,笑容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溫柔,甚至帶上了溫度,“而且我不先去的話,伊萬先生過去會遇到麻煩,那是肯定的。”

等他們各自散去,阿爾弗雷德決定跟萊維斯一起去那個藏書室。“娜塔莉婭小姐是伊萬先生的妹妹。”萊維斯說,打了個哆嗦,“她住在圍牆那邊。”

“那傢伙真有福啊,我倒也想要一雙姐妹。”阿爾弗雷德頓了頓,“她是美女嗎?”

“是的,比卡提琳娜小姐還要漂亮。”說完宅精就閉了嘴。


托里斯給了萊維斯鑰匙。宅精小心到神經質地悄悄開了門,弄出到縫就鑽了進去,差點把阿爾弗雷德關在門外。伊萬的房子比旅店還要陰冷,而且幾乎沒有蠟燭照明:因為托里斯是吸血鬼的緣故吧,阿爾弗雷德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他們在房子裏七拐八拐,總算了到了一座木門前。萊維斯深吸一口氣,停了好長時間才推開了門。門甫一打開阿爾弗雷德就聽見了裏面翅膀撲朔的聲音,然後他聽見兩道聲音交替叫嚷:“Edel”“Stein”“Edel”“Stein”。

萊維斯拿出火絨,把房間裏的蠟燭點燃了。那是純白的大蠟燭,除了聖誕夜的教堂,阿爾弗雷德還沒在其他地方見到過。翅膀撲朔的聲音節奏更快了。“Edel!”“Stein!”伊萬養的是鸚鵡還是八哥?不對,按照奇幻小說的設定,巫師都會養渡鴉。

萊維斯把所有的蠟燭都點燃後,阿爾弗雷德才看清所謂“藏書室”的原貌。這的的確確是間藏書室,看房間高度,面積應該比旅店的大廳都要的大。書櫃靠牆直頂天花板,裏面全是厚重精裝的大部頭,完全不像阿爾弗雷德熟悉的現代印刷的書籍。他甚至覺得裏面一定有更古老的手抄本,就像許多圖書館和博物館都在承諾千金尋找的那種。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箱子和書架,七歪八扭地堆在房間裏,每一堆最少一個半人高,直接把房間變成了迷宮。

“Edel?”“Stein?”鳥鳴依舊。

然後他聽見萊維斯煩躁卻依然在打顫的聲音:“沒有寶石了,一顆也不給你。你這只壞鳥!”他的聲音忿忿不平,“都是你把牛油燭的事情告訴伊萬先生的!害我被臭揍了一頓!”

又是一陣翅膀撲朔聲,接下來傳來的卻是男人的聲音:“這是您自己的問題。您偷吃了,您受懲罰,天經地義。”

阿爾弗雷德著實被嚇了一跳。他朝聲音源走去,同時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了:“壞孩子要受罰喲。蠟燭怎麼能吃呢?”

“牛油燭當然能吃!”萊維斯堅持道,“宅精都吃牛油燭!如果伊萬先生忘了我的牛奶的話!”

“您是個壞孩子。”男人的聲音似乎生氣了,“如果您在羅德裏赫先生手下當班,他會罰您沒飯吃。”

“不過伊麗莎白小姐會給你送飯來,如果你足夠可憐。”女人的聲音充滿嘲笑,“我餓了,我餓了。”

“我餓了,我們餓了。”男人的聲音說,“請把寶石扔進來。”

“你這只壞鳥!”萊維斯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我跟你說了,沒有寶石,一顆都不給你!別以為你能學羅德裏赫先生和伊麗莎白小姐的聲音我就害怕你!你不過是……”

阿爾弗雷德終於找到了他。萊維斯面對一個巨大的金鳥籠雙手握拳,鳥籠裏是一隻全身漆黑的大鳥——它居然有兩個頭,都是鷹頭,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有客人您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其中一個頭開口道,發出了男人的聲音,“這不好,這真的不好,太丟臉了。”

“客人歡迎您。”另一個頭張開嘴,這回是女人的聲音,“伊萬先生讓您進來的?那就把這裏當成自家吧。”

“不是伊萬讓我來的。”阿爾弗雷德聲音平淡地說。比起石像鬼,這只會說人話的巨鳥更令他驚愕,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等他發覺自己在做些什麼時,他已經把今天早晨發生的一切原封不動地機械式告訴了巨鳥。

“吉爾伯塔小姐是笨蛋小姐。”男聲頭總結道,“應該讓她和伊萬娜們呆在一起,學些淑女的樣子。”

“吉爾伯塔才不是笨蛋!”萊維斯抗議道,“伊萬娜的冷清清的花園誰喜歡!”

“因為醉酒變成那個樣子很可憐,真正的笨蛋是小小的宅精萊維斯?加蘭特。他總會把每件事都搞砸。”女聲頭嘻嘻笑道。

“我也不是笨蛋!所以我才討厭你!”

“所以伊萬先生才看您不順眼。”男聲頭補充道,“見到世界唯一僅存的雙頭鷹卻毫不尊敬。羅德裏赫先生和伊萬先生都知道如何和雙頭鷹說話,你卻像基爾伯特先生那個笨蛋先生一樣。”

“也不許這麼說基爾伯特先生!”

“你要的東西在第七個書架第三層的最裏邊。快去拿吧,快去拿吧,晚了會被伊萬先生發現哦。然後罰小小的宅精沒有晚飯吃!”

雙頭鷹拍動了翅膀,一時間金鳥籠內外黑羽翻騰。嘟噥著“我才不小……”之類的話,萊維斯倒是即刻跑開了。

“EdelStein!EdelStein!”雙頭鷹不滿地嚷嚷,“我解答了問題,我們解答了問題,我們的寶石呢?”

“在鳥籠旁邊的抽屜裏!”傳來萊維斯氣哄哄的回答。

雙頭鷹又拍動起翅膀,這回甚至揚起了灰塵。阿爾弗雷德只好挨個抽屜翻找,最終找到了一個樸素的小袋子。打開後他就吃驚了:裏面全部是紫晶。

“紫晶,紫晶,教皇的寶石,帝國皇帝的寶石。”

“EdelStein!帝國的鷹要帝國的寶石!”

阿爾弗雷德從袋子裏抓起一把紫晶,全部扔進金鳥籠的食盒裏。雙頭鷹的兩個頭爭先恐後撲過去,好像已經餓了一段時間。

“您是那個外來者,您是個好人。”男聲頭說,“吸血鬼說您是個奇怪的人,果然完全沒有錯。”

“您是第一個到這裏來的外來者。”女聲頭說,“外面的世界變化大嗎?”

阿爾弗雷德不知該如何回答。

“外面的世界變化當然會大,就像我們唯一的小兄弟已經死了。死了。死了。”男聲頭說。

“死了。死了。”女聲頭贊同道,“像那個孩子一樣,像羅德裏赫先生一樣,像基爾伯特先生一樣。”

“離開的人是笨蛋先生和笨蛋小姐。為什麼要離開?離開只有死,只有這裏存在永生。”

“就算像霧一樣飄忽不定,也是貨真價實的永生。人也好吸血鬼也好都是傻瓜,我說的就是伊萬先生和托里斯先生。”

雙頭鷹一邊吃寶石一邊喋喋不休,聽得阿爾弗雷德耳膜發脹。這只怪鳥在說他沒聽過的名字和不知道的事情,它這是在做什麼?

最後,男聲頭揚起了脖子:“我們是世界上唯一僅存的雙頭鷹。我們的家族曾經很大,我們的祖先曾經跟著凱撒和奧古斯都一起征戰,為他們銜著帝國的軍旗。”

“但是帝國沒有了,我們的家人也一個接一個死去了。”女聲頭接著說,“我們的父親死于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土耳其人把他的屍首做成標本,讓別人以為他還活著。”

現在兩個頭的語調統一了。阿爾弗雷德想。沒有偽飾和嘲笑,這是這只鳥本來說話的腔調。

“我們的兄弟住在德累斯頓,然後在維也納和雷根斯堡。他最後的主人是個羸弱的孩子,永遠長不大,長不大,最後因為悲傷沉睡了就不能醒來。”

“我們原先是羅德裏赫先生的雙頭鷹,他和伊麗莎白小姐在全世界旅行,尋找救治那個孩子的藥方。我們跟著他們,從維也納到華沙,從巴黎到倫敦,從紐約到聖保羅,從開羅到孟買。”

“最後我們到了柏林。基爾伯特先生是笨蛋先生,他的鷹只有一個頭。”

“然後我們帶著達維特的畫像到這裏,托里斯先生卻不喜歡。”

“《馬拉之死》嗎?”阿爾弗雷德插嘴道,“作為記者我挺喜歡那幅的。”

“我們帶來的是《薩賓婦女》。那是喜劇。托里斯先生不喜歡喜劇。”

“他說那是太過完美的喜劇。真實世界不存在那種完美的結局。”

“傻瓜,傻瓜,偽裝的喜劇也遠勝於悲劇。”

“羅德裏赫先生不喜歡悲劇。但他離開就只能是悲劇。他和伊麗莎白小姐丟下了我們離開,那個孩子卻終究還是死了。死了。”

“連同我們最後的兄弟。他從鍍金的籠子摔下來,兩個頭都不再呼吸。他死了。他死了。”

“像最後的帝國一樣死掉了,永遠消失,變成塵土。死了的人不能複生。他們永遠不在了。”

“你說的足夠多了。”

托里斯不聲不響出現在阿爾弗雷德的身後,記者從沒見吸血鬼如此生氣過。

“你是傻瓜,你抓著幻想的虛妄不放手卻不敢正視現實。”

“你是傻瓜,菲利克斯先生在空中翱翔,你卻只能折了翅膀在地面匍匐。”

“我說過了,你說的足夠多了。”吸血鬼聲音變得生硬又低沉,阿爾弗雷德甚至聽見了牙齒咯咯作響,“就算我的脾氣比伊萬先生好許多,我也不是不會生氣。”

“就算伊萬先生用紅布把我們罩上,把我們的脖子勒出血痕,我們的話也會傳到他的心裏。”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們。沒有我們,就連他也不知道這間藏書室能找到多少東西。”

“閉嘴吧。因為你的喋喋不休他才會一天到晚變得那麼神經質……”吸血鬼頓了頓,隨後轉向阿爾弗雷德,表情和聲音都變回了原先的柔和,“真是非常抱歉……這只鳥,從它原先的主人拋棄它後就瘋了,一天到晚都在說些有的沒的,您別往心裏去就是了。”

“我們說真話,所有的真話。”男聲頭抗議道。

“我們說這個藏書室能找到的一切。”女聲頭接著抗議,“雙頭鷹從來不說謊,真相永遠不說謊。”

“你只在藏書室能找到什麼這裏說真話。”托里斯打斷它,又抱歉地對阿爾弗雷德苦笑出來,“謝謝您今天一直幫我照顧萊維斯。我的事情處理完了,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了。您去聽伊萬先生敲鐘吧,去享受,不要在這裏窮受罪。”

阿爾弗雷德突然明白自己必須離開了。這是自然,客隨主便。但在他點頭之前,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他。他向雙頭鷹問:“這裏能找到顯影液和定影液嗎?如果有膠捲就更好了。”

他知道這裏不可能有。這個18世紀風格的小鎮,人們連膠片是什麼都沒見過,怎麼會找到19世紀才出現的東西?

“在第十三排書櫃的第十三層的第十三個抽屜。您走吧,您走吧。”男聲頭回答說。

“在吸血鬼看不見的角落您可以來這裏。歡迎您,歡迎您。”女聲頭送別道。

托里斯又露出胃痛的表情。最終他妥協了,答應讓阿爾弗雷德拿完東西後再親自送他去教堂門口。他帶著阿爾弗雷德到了第十三排書櫃第十三層的第十三個抽屜,阿爾弗雷德拉開抽屜,裏面果然有顯影液和定影液,還有柯達的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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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日之一
 
 
距離空城出現已經過去了三天。整座小鎮依舊被毫無變化的驚恐和悲傷籠罩。或許是因為突然受到了太大的打擊,或許是因為伊萬的保證——哪怕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沒理由為了這事感謝他,他可是威脅要把自己從鐘樓上扔下去——那些以往總會或多或少對阿爾弗雷德採取逃避態度甚至抱有敵意的鎮民,現在對他徹底聽之任之放手不管了。拜其所賜,阿爾弗雷德又得以溜上鐘樓許多次,甚至在伊萬不在的時候。他寧可敲鐘人不在,這樣他才可能近距離觀察被它們的主人視為私人物品的大鐘。這些鐘由青銅打造,很是古舊,鐘體表面的花紋早已模糊。阿爾弗雷德試著像伊萬那樣站在繩網的中心踩下踏板,可下層的大鐘非但沒有如通常那樣沉吟,反而發出似衰弱老者瀕臨窒息的混沌聲響,就連阿爾弗雷德自己都是勉強才能聽見。和所有阿爾弗雷德見過的技工沒什麼兩樣,伊萬肯定也是訓練了很長時間才能用音樂征服這些古老而頑固的器物。不過就算他去問伊萬也大概不會吐露什麼口風,這是商業機密,更何況伊萬差點扔他出去。
 
三天裏阿爾弗雷德相機裏的最後那部分膠片全部獻給了鐘樓、鐘、敲鐘人和飛翔的石像鬼,還有空中的倒影與花園。他在樓頂探頭仰望天空,可能是他的錯覺,鐘樓的倒影在霧氣中下降了些許,靠近鐘樓十字架尖端的部分卻在灰濛濛的水霧中溶化了。花園的影像有時出現在鐘樓尖頂的左側,有時又挪到了右邊,阿爾弗雷德瞪大眼睛,在霧氣略為散開的瞬間能看到花園中模糊的金綠交雜,但一瞬後水霧又將它包圍。起初阿爾弗雷德以為花園比周圍背景更顯眼是他注意力集中帶來的錯覺,但在第三天,他發現並非如此:在廣場上見到的傾瀉白沙是霧氣中莫名顯得光亮的部分,依據過去經驗阿爾弗雷德覺得那些可能是凍結的冰粒,但他也說不準。它們自高空而下,圍繞著花園旋轉,襯得那裏仿佛被渡上了錫,就像入夜後半透明雲層下依稀可見的月亮,慘白到令人心生不安。
 
就在阿爾弗雷德對著群鐘最後一次按下快門時,伊萬爬了上來,再次對他報以嘲笑。阿爾弗雷德注意到伊萬平時整潔的長袍這次顯得皺皺巴巴,似乎是被什麼人狠狠拉扯了。伊萬還是在笑,可那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意味,並非僅僅是氣惱或者憤怒。他問了問,伊萬卻並不回答,只是突然告訴他,自己要敲鐘了,他沒別的什麼事最好下去,不然變成聾子可沒人負責。說完他就從衣袋裏掏出耳塞仔細塞上,旁若無人地開始阿爾弗雷德已經見過數次的準備活動。沒什麼反擊他的辦法,也不想再聽他嘲笑自己轉移話題,阿爾弗雷德知趣地照做了。
 
走出教堂阿爾弗雷德才發現事情有了變化。三五個人跪在教堂外面,如果說教堂裏面的人還是在祈禱哭泣的活物,這些人就更像是擺出禱告姿勢的雕塑,就連最後一點生氣也幾乎全被淘幹了。被鐘聲鼓動起來的石像鬼又開始唱著歌繞著鐘樓盤旋,突然它們中的一隻在空中收起翅膀,朝著那些人一頭栽下,嗓子裏冒出“有罪!有罪!”的尖嘯在高速下扭曲變形成接近電鋸切割的駭人聲音。不過幾秒鐘時間,它直直落在那群人和阿爾弗雷德的面前,毫無懸念地碎成一地渣滓,只剩下“有罪!有罪!”和殘存不去的笑聲在廣場上回蕩,在其他石像鬼的歌聲襯托下更為刺耳了。
 
阿爾弗雷德根本來不及反應,呆呆地盯了那堆碎片很長一陣,面孔血色盡失後才倒吸了一口涼氣。和他對比鮮明的是那些跪著的人,剛才的事情完全入不了他們睜著的雙眼。外面發生了如此大的響動,教堂裏的人也仿佛充耳不聞,只有幾個孩子鑽過人群朝外瞅了瞅,可他們的臉上也沒有任何驚奇神色,有些孩子只是沉默地看著,其他的則用稚嫩的聲音連連說“有罪,有罪”,但他們的聲音裏也不帶任何幸災樂禍的感情。
 
阿爾弗雷德拉住站得最近的一個孩子,打算向他好好問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孩子沖他搖搖腦袋,用很快的語速吐出一連串阿爾弗雷德聽不大懂的詞句。阿爾弗雷德讓他把剛才的話重新說一遍,但孩子卻再也不願意開口。他只好訕訕松了手,那孩子一溜煙就逃進了教堂的人群中。出乎阿爾弗雷德意料外的是,不多久那孩子折了回來,手裏拿著一個十字架,跑到跪在外面的一個年輕姑娘的面前,低頭把十字架掛在姑娘的脖子上。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突如其來的行動,阿爾弗雷德甚至不能把那個姑娘和她身旁的人分辨開來。
 
“伊萬·布拉金斯基先生會給您審判的。”孩子說,“您一定要想起來,您一定能想起來。”
 
他就這樣一直站在那個姑娘的面前,雙手輕輕梳理姑娘散亂的長髮,不停對她說著其他一些阿爾弗雷德聽不清楚的話。絕大部分時候姑娘對他毫無反應,但有那麼幾次她的頭動了動,還有一次甚至鬆開手,指尖對準了孩子的臉龐。只是這些動作持續的時間都太短,她很快又回復成僵死不動的祈禱狀態了。阿爾弗雷德回過神,一方面對跪著的人們失去了興趣,另一方面又覺得那個簡直在和木頭說話的孩子很是可憐。他走過去想繼續和孩子討論先前的話題,可孩子完全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和姑娘呆在一起。
 
就在阿爾弗雷德怪訝之時,托斯神不知鬼不覺地自迷霧中現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群人的身後。他從那姑娘的身邊經過,對阿爾弗雷德搖了搖頭,表情一如既往地柔和,帶著慣常的略顯悲傷的微笑。
 
“請您不要這麼做。您是外來者,還是不要涉足這裏的事情太多比較好。”
 
他擋在了孩子和阿爾弗雷德的中間,輕輕推開阿爾弗雷德伸向孩子的胳膊,同時用腳把石像鬼的殘渣掃向遠離人群的方向。他的指尖在迷霧中有些化開,一時間阿爾弗雷德以為自己的平光鏡該更換了。即便隔著衣服,阿爾弗雷德也能感到對方碰觸的冰冷。這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剛才發生的事情似乎嚇到您了?我很抱歉,可希望您能原諒。畢竟審判日要到來了,所有人都在憂心忡忡。就連石像鬼……嗯,您可以認為它們也不那麼正常了”
 
阿爾弗雷德記起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麼了:“It’s OK!我只是嚇了一跳而已,而已。”他咧嘴笑了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表情自然,“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剛才到底怎麼了?”
 
托里斯看了他一會兒,遲疑著回答說:“我想……接下來幾天裏,您大概還會見到許多類似的事情,那我也就必須對您開誠佈公了。”他停頓了幾秒,繼續說道,“您知道,審判日要到了。有罪的人都要經受審判,只要他們能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是什麼。”
 
“等等等等,這裏有有罪的人?什麼罪?違反了法律還是……?”
 
“……我不得不告訴您,這裏不存在沒有罪的人。”
 
吸血鬼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阿爾弗雷德一陣錯愕。看他愣住,托斯就接著解釋下去了。
 
“回想起罪責的人經過審判就可以離開這裏。您知道長久呆在這裏是什麼滋味,我想……這從各種意義上說都是一種煎熬。”
 
這回答不能說不在阿爾弗雷德意料之中,畢竟托里斯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可這次,他對這個理由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你以前說過,你們沒有膽量離開這裏。迷霧是很可怕,我承認。但是像這樣跪在教堂前面和從這裏離開……我無法理解。”
 
吸血鬼垂下眉毛,表情中的悲傷神色又增添了幾分。
 
“迷霧不會阻攔知道自己去向之人的通路,我只能告訴您這點。”
 
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應該仔細品味這句話來弄清吸血鬼到底想說些什麼。可沒等他開始思考,孩子突如其來的話就把他的思路打斷了:
 
“可恨的迷霧把我們都困在這裏了。”他說,垂著頭,小心拉住了托里斯的衣擺,“如果姐姐能出去,她就不必像現在這樣了……”
 
托里斯轉過身,蹲下去讓視線與孩子等高,愛憐地揉了揉孩子的頭髮。
 
“沒錯。所以您的姐姐才自主選擇了要經受審判的道路,您要尊重她的選擇。無論是伊萬先生還是我都希望您的姐姐能終獲平靜。但是。”他稍稍加重了語氣,“您向伊萬先生說了那樣的話,等他出來後您要向他道歉。您都把他的衣服抓成那樣子了。”
 
“可是伊萬·布拉金斯基先生說……”孩子的聲音低了下去,“他不會原諒我了。他不會讓我再聽見鐘聲了。如果姐姐真的能想起自己的罪,我想和姐姐一起走,可他卻不同意。”
 
“我們都有自己的職責。”托里斯溫柔地說,“伊萬先生的職責是用鐘聲看護這個小鎮和這裏的鎮民。您的職責是在這裏等待、回憶或者經受審判。我們沒有別的出路,包括伊萬先生。您現在應該留在這裏,只要您留在這裏伊萬先生就不會……”
 
孩子立刻打斷了他。
 
“他會的。我不該提起伊萬·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姐姐。我急昏了才那麼說的……我不敢去。他會吃了我。”
 
托里斯罕見地直接表露出詫異神色。他給阿爾弗雷德的印象一直是像愛德華一樣對小鎮各類事情都熟識在心,不止因為他是活了數百年的吸血鬼。他茫然瞪著孩子的臉,目光焦點卻不在他周圍的任何一處。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
 
“您,確實不應該……不過……沒關係,相信我,即便伊萬先生不會原諒其他任何人,他也會原諒您。我以周圍不會散去的迷霧向您保證。他出來後我會呆在您身邊,您只要向他道歉就好了。不會有事的。”
 
說著,發自內在的柔和信心又重新爬上了他的臉龐,把他憂鬱的表情沖淡成和喟歎類似的神色。他對孩子溫存笑笑,這笑容似乎給了孩子勇氣,讓他能夠親吻托里斯的指尖表示感謝。隨後他們就和那些靜默的人一同等在教堂門外,直到伊萬從教堂中出來。敲鐘人沒想到自己會看見那個孩子,驚訝之餘竟也說不出什麼。在吸血鬼的鼓勵下,孩子誠惶誠恐地向敲鐘人道了歉,朝他鞠了一躬後就溜回了教堂裏。伊萬怔怔地看他到不見蹤影,旋即皺起了眉,自覺不自覺地抻了抻長袍上的褶子。
 
“他不值得……”
 
這句沒了下半句的句子清晰地傳入阿爾弗雷德的耳中。隨後記者看見托里斯皺了皺眉,卻也不再言語,轉身去收拾那一地的石像鬼碎片去了。
 
 
晚飯時間開始前,阿爾弗雷德一直在房間裏處理他最新拍完的膠片。顯影液和定影液都用完了,所得成果倒也是斐然。伊萬的幾張底片異常清晰。要不是那過分大的鼻子破壞了比例,他完全可以去給美術學院的學生當模特,當阿爾弗雷德察覺到這點時,他立刻用活生生的年輕的米歇爾·科萊昂給敲鐘人定了性,並為自己可以一下子抓住人物本質性格而沾沾自喜,畢竟這說明星雲獎離他更近了。斯瓦羅格的樣子很是可愛,如果美泰公司以這種造型製造玩偶會大賺一筆。花園和鐘樓倒影也都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底片上,阿爾弗雷德發自內心不希望它們是海市蜃樓,不然一來與這個小鎮太不相配,二來也太無趣了。石像鬼像極了《夜行神龍》裏面的布魯克林,雖然那些夜行神龍遠比它們可愛得多。亞瑟一定會出高價購買這些底片,想到自己哥哥那種求之若渴的神情,阿爾弗雷德毫不猶豫地得意了起來。
 
他也在晚餐後把這些底片交給旅店主人兄弟倆看了。萊維斯正在給壁爐生火,他把膠片對準火光時吉爾伯塔和萊芙娜也好奇地把花冠湊了過來,特別是吉爾伯塔,那樣子就像在對底片內容品頭論足。兩隻斯瓦羅格原本正在壁爐角落裏交纏尾巴玩耍,這時也把頭探過來,頭頂上的小火星噗噗躥得很高,嚇得萊維斯大喊一聲,差點失手把膠片扔到火裏去。愛德華看底片的樣子比萊維斯沉穩很多,不過他首先注意到的還是伊萬的成像,並為此又稱讚了伊萬一番,雖然他覺得比起教父還是年輕版的達斯·維達更像伊萬本人。“這樣看伊萬先生果真還是與我們不一樣。他依舊是人,毋庸置疑。”
 
阿爾弗雷德迷惑地詢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院精推推眼鏡推託說自己只是失言,讓記者不要繼續追究了。阿爾弗雷德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繼續死纏爛打,愛德華沒有辦法,只好輕咳一下後小聲回答說:
“您要知道,被基督所排斥的東西,是被一些人稱作沒有靈魂的,雖然我並不認為靈魂的定義有這麼狹窄。您的相機的原理和鏡子異曲同工,我想我已經說得足夠多了。”
 
阿爾弗雷德還是一頭霧水,可之後無論他如何軟磨硬泡,愛德華都鐵了心般顧左右而言他,記者只好作罷。院精繼續鑒賞著底片,一邊看一邊讚歎阿爾弗雷德的攝影技巧高超。他指著其中一張對記者說,沒想到就連大鐘上的花紋都能拍得如此清晰。
 
阿爾弗雷德接過底片看了看,發自內心地同意了院精的看法。底片中的花紋比他肉眼看的還要清楚許多,那些拉丁字母他已經可以拼出來了。
 
“‘卡提……’中間太暗看不清了,‘卡提……卡謝芙娜,1795’。Oh!這個是銘文吧。1795年真的很早了。卡謝芙娜……這個小鎮以前有人叫這個名字嗎?”
 
愛德華頃刻沉默了下去。倒是萊維斯,他生好火又安頓好兩盆盆栽後,早就走了過來,此刻也在盯著那些底片出神。“不是‘卡謝芙娜’,只能是‘武卡謝芙娜’。那是伊萬先生的姐姐喲。”
 
“你們的伊萬先生不是姓布拉金斯基嘛?她的姐姐不應該是布拉金斯卡婭?”
 
“卡提琳娜小姐嫁人了嘛。她真的是個美人,如果不是因為……”
 
“萊維斯!你說的夠多了!”
 
院精的當頭棒喝霎時就讓宅精閉了嘴。萊維斯哆哆嗦嗦著,像老人一樣慢悠悠地轉過身子,一開始還不敢直接往窗外看,只是靠眼角斜瞥,沒有發現那高大的身影後才極其小心地轉過頭去,確認伊萬沒有站在那裏才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嘴角可憐巴巴地絞了絞,在阿爾弗雷德看來頗有些神經過敏了。
 
“謝天謝地伊萬先生不在這裏!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這大概不是小小的宅精第一次捅婁子。愛德華用力揉著太陽穴,眼鏡在鼻樑上晃了又晃。
 
“唉,什麼時候你說話辦事前先想一想,就能給自己減少不少麻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伊萬先生是什麼樣的人……”
 
“他像達斯·維達那樣可以使用原力?”阿爾弗雷德插嘴問道。
 
愛德華吃驚地搖頭。“您在說什麼啊?電影裏的事情您怎麼能當真呢?雖然伊萬先生確實……好吧,既然您已經見到這裏這麼多違背常識的事情了,那我們私下講,他也許是會一些法術的。神學院都在培養除魔師,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幹這個吧?”
 
“也許。”阿爾弗雷德乾巴巴地回答。他真的不清楚。
 
“真是奇怪,外面的世界變化竟然會如此巨大,希望那些極光還掛在千湖上。”愛德華小聲說著,聳了聳肩,“雖然伊萬先生算不上是真正的除魔師,可他也畢竟是神學院的學生。一些治病除厄的事情他倒是幹得不錯——我是聽托里斯先生說的,這裏的活物裏沒人比他更瞭解伊萬先生了。”
 
這是愛德華第一次直接談論他主人的過去,以他嚴謹而小心的方式。阿爾弗雷德一下子來了興致,巴斯德什麼的在這種時候都應該收進抽屜裏。“所以?”
 
“所以他應該還是會幾個法術的,正確的法術,我想,雖然我看不出他們的驅鬼和木頭房子裏的老太太煮草藥有什麼區別。”
 
“就像雅加婆婆。”萊維斯接口說,“可惜她的杵和缽飛不過迷霧。”
 
“對,還有雅加婆婆,還有冬將軍。聽說有人在迷霧裏見過他們,不過他們到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小鎮,應該是伊萬先生的鐘聲把他們擋在外面了。說不定這也是法術。”愛德華推了推鏡架,“只要伊萬先生不要故意拎著白雞白狗什麼的進來,他會多少法術我倒是沒意見。”
 
“以前基爾伯特先生倒是經常這麼做,可那時候愛德華你還不是院精呢。”萊維斯咯咯笑出來,臉色比先前好了許多,“基爾伯特先生才是真正的除魔師,我見過他……”
 
愛德華打斷他:“萊維斯,基爾伯特先生早就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以後還是不要再提那個人比較好,我個人是這麼覺得的。”
 
在萊維斯侃侃而談的時候,架子上的吉爾伯塔也昂首挺胸,雖然對比萊芙娜她更像是挺起啤酒肚;可愛德華話音剛落,吉爾伯塔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頭喪氣地低下花冠,讓自己的小葉枯萎去了。她沮喪的樣子驚動了萊維斯,宅精只好慌忙去給她找噴壺。愛德華尷尬地抓抓頭髮,迅速轉移了話題:“我們一開始在說什麼來著?”
 
“伊萬·布拉金斯基的姐姐。”阿爾弗雷德想了想,決定補上一句,“他說他的姐姐就生活在空中花園裏。”
 
“他對所有的人都這麼說。那位小姐是個溫柔又和善的美人。可是,唉,您看,審判日就快到了,我建議您不要當著伊萬先生的面提到她,這樣對誰都好。”
 
片刻之後,他撇了撇嘴。
 
“很抱歉,看來這次審判日對我們的影響比以往都要大。就連我剛才也跟您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您不要提到那位小姐就好。其他的話,您最好都忘掉,這對您也好,我是說真的。”

拍手[3回]

胡亂妄想產物,想到哪里寫到哪里。沒說會更新,我沒說。


伊萬最早的記憶來自於訪問莫斯科的基輔商隊,那時他終於擁有了三歲的樣貌,在克里姆林和木屋間跑動不再需要保姆。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姐姐。卡提琳娜騎在馬背上,五歲的她在伊萬眼裏高大威猛怎麼看都是大人。姐姐聲音尖細地說,莫斯科的萬尼亞,今後我會保護你。伊萬頓時想,啊,大人都要這麼說話的。

六歲的卡提琳娜教四歲的伊萬打獵。七歲的卡提琳娜教五歲的伊萬播種莊稼。八歲的卡提琳娜帶著六歲的伊萬和四歲的娜塔莉婭到基輔最大的教堂做禮拜。九歲的卡提琳娜告訴七歲的伊萬和五歲的娜塔莉婭,爸爸說了,等卡提琳娜長成大人就要嫁給西面的萊赫波波或者馬紮爾匈牙利,然後大家一起去君士坦丁堡看望拜占庭。

“你們都跟著我就好啦。”姐姐說,一邊說一邊換上萊赫波波的菲利克斯送過來的新裙子,在鏡子前面飛快地轉了幾圈,“萬尼亞去砍木頭,娜塔莎去撈魚,我種莊稼,菲利克斯去打仗。我要生下一窩能幹活的小戰士,所有人長得都像小天使,男孩要像萬尼亞,女孩要像娜塔莎。嗯。我們的家就有啦!”

伊萬只是想,啊,烏克蘭姐姐真不愧是大人,想的事情都是大人的高深的事情!可是等他想到自己應該問問姐姐孩子是怎麼生下來的時候,修道院的僧侶已經開始准備新年祭典。大公們停止了打仗,都像兄弟一樣高舉酒杯一同說——新年快樂!

卡提琳娜被叫走幫忙,伊萬的問題懸在心裏,很快就被他淡忘了。

那是溫暖的1238年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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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是一個高大的漢子,總是穿著沾滿泥土的長袍子。他手裏的鞭子呼啦呼啦地響,那些馬兒就呼哧呼哧地跑,直接把卡提琳娜和伊萬的麥田踩得稀巴爛。

卡提琳娜跪在變成爛泥的麥田邊上嗚嗚地哭。伊萬對著馬隊揮起鋤頭,可蒙古一回頭,他就立刻嚇得松了手。鋤頭砸在腳面上疼得厲害,疼得他雙眼滲出淚花。這下他也跟著他姐姐一起哭出來了。

“小萬尼亞啊,要快快長大。”他的姐姐探過身子,輕輕揉著伊萬靴子上的破口,“姐姐保護不了萬尼亞了對不起,萬尼亞不自己保護自己可不成。”

“我已經長大了……”伊萬反駁說,“我能像姐姐一樣哭了,所以我是……我是大人。”

“萬尼亞是男孩子,大人的男孩子就算一個人也不害怕,所以萬尼亞還不是大人。”卡提琳娜說,“大人的男孩子不會哭,那些武士們都從來不哭的。就連蒙古,他是大人,他也不哭。”

伊萬仔細想了想,他認識的那些武士、商人和農夫,好像確實平時是不哭的。

“……那好,我不哭了。”他抹了抹眼睛,認真地說,“我以後都不會哭,這樣我就是大人了。”

“嗯,嗯,我的小萬尼亞長大了。”卡提琳娜伸手揉了揉伊萬的臉頰,她手指上的傷口都裂開了,"呐,我的小萬尼亞,就算我們分開了,你也不能哭。你要帶著笑容來見我,就算蒙古把我們都打得皮開肉綻,你來見我時還是要微笑。這樣你才能長成真正的大人。姐姐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是我可以為你哭泣。我的每一顆淚水都是為你而流,所以你就不用流淚了。"

那個時候,伊萬完全沒聽懂自己姐姐話裏的意思。但是卡提琳娜是大人,除了蒙古外,大人說的話總是對的,他家的大公一直這麼說。伊萬於是點頭應允了,直到數天後,他抱著柴火跑回木屋,推開門,房子裏安靜得嚇人。

他的姐姐不見了。

伊萬覺得眼睛很痛。但是姐姐說他不能哭,他就是不能哭。伊萬知道卡提琳娜一定正在什麼地方不停地哭泣,她答應他會為他流眼淚,那麼他也就沒有多餘的淚水可以流了。

伊萬把柴火搬到爐子旁邊堆好,然後關上了門。

那是1349年最後的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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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的子露和子立初逢很萌啊XDD
已經在蒙古帳下那就是1240年之後,是初逢那就是在1363年之前。嗯……大概在129X年差不多?可以向前,但不能再推遲了大概?不知道本家全文是怎麼說的,如果有提到貝拉還好,如果沒有的話……
立陶貝拉大公國的1236年是一個基準。

不過那麼可愛的子立陶是怎麼迅速成長為傳說中的“里頭阿尼阿王國”的啊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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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萬承認,自己著實被嚇了一跳。

克里姆林外的騎兵跑得沒有蒙古快,身上的盔甲看上去比那些韃靼人重很多。蒙古說過,帶太多東西馬兒會累倒,可那些人的馬匹都在喘著粗氣,精神抖擻。

那些騎士中為首的那個人,伊萬總覺得有些面熟,因為他有著褐色的頭髮。伊萬的頭髮是白金色的,他姐姐的頭髮是金色的,他妹妹的頭髮是金褐色的,她姐姐過去經常提起的萊赫波波的頭髮應該是純金純金的。蒙古的頭髮比夜晚還要黑。那麼誰的頭髮才是褐色的呢?

他在雪中森林裏見過一個褐色頭髮的孩子,他記得,自己小心翼翼地探頭對他說,你好;跑開前沖著那個孩子揮揮手,說,再見。

那個孩子有綠色的眼睛。卡提琳娜知道後對他說,大海是綠色的,被雨水打濕的森林也是綠色的。他們的妹妹娜塔莉婭鑽進森林就再也找不見了,伊萬突然想,娜塔莎是不是也變成綠色的了?

娜塔莎,娜塔莎,他們的小小的娜塔莉婭跑到哪裡去了?

伊萬搖搖頭,從克里姆林的城牆上探出頭。騎士中為首的那個人也有綠色的眼睛,星星一樣閃閃亮。可他看上去比伊萬見過的那個孩子高了至少半俄尺。伊萬覺得他不會是自己見過的那個孩子,因為他自己明明只長了一俄寸,這個世界上才不可能有比他長得更快的孩子呢。

“啊,我們又見面啦!”那個少年聲音愉快地說,“原來你就是小貝拉的哥哥啊!萊娜也一直在提起你,諾夫哥羅德先生有事沒事都在說你如何如何呢!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啊!”

他跳下馬,向前走了幾步,身後的披風刷拉刷拉。

“那時候實在是……現在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立陶宛大公國的托里斯·羅利納提斯,基輔羅斯的繼承人。莫斯科大公國的伊萬·布拉金斯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你的姐妹都在等你呢。

“和我回去吧,你就不用再被蒙古打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土地,眼神似乎在丈量。

“我啊,總有一天一定能把蒙古趕走的。然後我們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我和波蘭去打仗,不打仗的時候就種地,萊娜和小貝拉織布做買賣。你可以和我們一起上戰場,也可以幫我們做生意。我們的日子會一天比一天好,那時候誰都不會挨餓了。來,和我走吧。”

他身後的騎兵隊點著蹄,旗幟和刀劍的聲音交響。

伊萬皺了皺眉。面前的少年才不會是他見過的那個褐色頭髮綠眼睛的孩子,那個孩子比少年可愛多了。那雙綠色的大眼睛眨啊眨,明明像傳說中的大海一樣清澈。可現在他面前的少年用兵馬包圍了他的城,那些人究竟想做什麼,即便是伊萬,心裏也清楚了幾分。

啊啊,那個孩子一定是讓魔鬼附體了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認識一個可愛的孩子名叫立陶宛,他對立陶宛說,你好;可現在被魔鬼附體的里頭阿尼阿沖了過來,帶著刀槍,里頭阿尼阿是壞人,里頭阿尼阿一點都不好。

伊萬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見過的每個好人,最後都被壞人帶走就此不見了呢。

他彎下腰,撿起一塊石頭,朝著褐髮少年的腦袋上砍去。少年沒想到自己會收到如此待遇,捂著腦袋彎下腰,好長時間後才直起身子,眼角痛出了淚花。

“誒誒誒……你這是幹什麼啊?”

那種眼神變得和伊萬認識的雪後林中的孩子很像。伊萬突然覺得很高興,那個可愛的立陶宛算是回來啦,里頭阿尼阿被趕走啦。

他又撿起另一塊石頭扔了過去。

“你是里頭阿尼阿,你不好。”他大聲喊,“我才不要和里頭阿尼阿一起走。”

“……請不要用奇怪的口音喊別人的名字……”

“我要和立陶宛做朋友,所以我不要里頭阿尼阿。快點把立陶宛還給我!還要把我的姐姐和妹妹一起還回來!”

伊萬想,如果他這樣一直砍下去,砍下去,大概里頭阿尼阿就永遠不會再出來了。然後立陶宛會回來吧?他要向自己的姐妹重新介紹自己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然後大家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就像卡提琳娜曾經說過的,他們的家。

於是他扔出了手裏一塊又一塊的石頭。


1363年的初秋,托里斯在向東擴張的旅途中,第一次遭遇了圍城不破,也是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呐,你快點變回立陶宛,然後我們每天都要一起玩,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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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1795

——【呐,立陶宛,我可是從魔鬼手裏拯救了你啊。從今以後就呆在我身邊,我不會再讓你被魔鬼拐走了。】

——【……】
可憐的俄羅斯先生,您口中的魔鬼,不過是您一直自我壓抑的獲求自由的本能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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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BBCC


拍手[1回]

無言之歌


愛德華•馮•波克從很早以前就理解到,所謂誓言不過是空口白話;那些話語聽聽就好,萬萬不可當真。

不明白這句話含義的結果就是像他那永遠不長個的小兄弟一樣,總會認定哪些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分別的時候萊維斯•加蘭特不停地抽鼻子,腰間生了鏽的寶劍晃晃蕩蕩,繡著黑十字的白披風肮髒得仿佛剛在泥濘戰場上打了好幾個滾;立沃尼亞的小騎士確實被人推著滾出了那瓦和里加,東面的莫斯科人再推下去,愛德華想,大概就要把他直接推進大海了——好在南面那個綠眼睛的老好人接住了他,他們畢竟還算是親戚。

“我們……我們總會回來的……”萊維斯抽泣著說,因為東面的戰爭冷風從頭到腳抖個不停,“團長答應我了,立陶宛先生會替我們把莫斯科趕回去,到時候如果愛沙尼亞你想回來……如果你想回來……”他擦著眼淚,小手揉得雙眼紅通通,“如果你有假期的話一定要來看看我,你一定會回來的吧……”

他沒有等到愛德華的回答。托里斯•羅利納提斯站在庫爾蘭朝他直招手,萊維斯只好拖著寶劍顛顛地朝他的新主人跑去。百多年前他也是這樣跟在騎士團的基爾伯特•貝什米特馬後,慌慌張張遞上寶劍,然後被自己松垮的鞋帶絆倒摔成狗啃泥。愛德華不用上戰場,每次他都眼看見習騎士萊維斯丟盔棄甲地從立陶宛或者諾夫哥羅德逃回來,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抖得好像全身都要裂開了。他三番五次告訴萊維斯沒必要這麼拼命,畢竟命是自己的征服是上司的,可萊維斯從來不聽他的話,一次都沒有過。就連這次求援也一樣,見習騎士誓死跟從團長的魔咒把他控制得徹底完全,哪怕立沃尼亞騎士團的團長現在已經搖身一變,直接還俗成立陶宛的某個公爵了。

愛德華想,要是萊維斯也像他一樣,城牆上箭塔再多也逃不出被人踢翻的命運,又或者曾經被人背棄誓言而賣掉用來換取區區一萬馬克,他定然不會成為見習騎士,也就不用把他自己折騰成那種樣子了。

於是他向北走,沿著海岸,遠離潟湖、濕潤的森林和林中的莫斯科人,一直走到日瓦爾城下。站在六十六座箭塔外的是提諾•維那莫依寧和另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聰明如愛德華,立刻就能推斷出那人只會是提諾在信中說過多次的瑞典,他未來的新主人。似乎是害怕那個男人手裏的長柄斧,林中莫斯科人的尾行視線全部不見了蹤影。

愛德華本以為自己多少可以鬆口氣,但很快他便發現自己新主人那可以稱得上是陰沉的銳利目光著實令人壓抑。提諾的熱情對比得他更加堅硬而冰冷,他的目光在簡短說出自己名字之時與沉默時相比愈發令人膽寒——藍得像冬日波羅的海沿岸的凍結雪珠,灰得如寒風呼嘯過的不見日光的陰沉天空,在鏡片框架的淡泊陰影下凝固成鐵的反光,削薄了他抿成筆直細線的唇角也皺褶了他的眉頭。他的聲音沒有丁馬克明快的爆破,也缺乏基爾伯特強硬的鼻音,“Sverige”的短促音節平淡而低沉,仿佛來自於某種愛德華所陌生的尚未開化的古舊力量,而這種力量折疊壓縮變成他高大而威嚴的身軀,讓人在仰視中眩暈:他的前兩個主人都是強硬而快活的人,快活到愛德華可以在修道院的每一頁年鑒上寫盡他們做過的蠢事,可現在愛德華懷疑出現在他面前的陌生人大概用一個眼神就可以把所有的那些快活定格成木像,有如日瓦爾城外千帆盡染黃金獅子的規矩和頑固。

除了立刻換上官樣微笑並小心隱藏起自己的顫抖,愛德華似乎也不能做些別的什麼。提諾東扯西扯了一大堆“我們會保護你”“瑞典先生很強”“不用擔心”之類的廢話,然後他好心地讓愛德華去做自我介紹。愛德華張開嘴,聲音卻阻塞在喉嚨之下,平日所說的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這讓瑞典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而那冰雪獅子般的表情讓他像萊維斯一樣猛烈顫抖。好容易他想起丁馬克和基爾伯特對他的教導:展平舌頭,壓低聲音,快速吐字——瑞典的眉頭蹙得愈發緊,而提諾也流露出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的表情。“愛……愛沙尼亞是被丹麥先生帶大的又一直跟著條頓騎士團,所以他說著和他們一樣的語言應該是……”

他手足無措地為愛德華辯解。愛德華突然想通了,基爾伯特也便罷了,丁馬克可是他未來主人的死對頭。死對頭。

“……德語我聽得懂。這樣就好。”

丟下這句話,瑞典的男人便轉過身去。提諾長舒一口氣,旋即招手讓愛德華跟上。直到這時愛德華才發現自己的冷汗早就浸濕了領口,膨脹的織物正勒緊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他的新主人扭頭看過來,目光繩索一樣套上他的領口,幾乎奪走了他身體的全部支配權:事實也一如他瞬間所想那樣發展,千帆鳴號,奧塞爾的抗議聲被壓了下去,日瓦爾的新主人得以登基,炮聲轟鳴仿佛覺醒獅子的怒吼,低沉而悠遠的聲音直接震飛了愛德華所剩不多的力氣。




那次昏倒之後,提諾花了好幾個晚上告訴他,不用害怕,那個人只是看上去兇惡罷了——兇惡到過了好幾個月,愛德華才第一次知道作為獨立的人的個體,他的新主人的名字叫做貝瓦爾德•烏克森謝那。

擅自打破卡爾瑪同盟的貝瓦爾德•烏克森謝那。

他不是海盜,不是騎士,不是農夫,不是商人。提諾提起他跟隨貝瓦爾德的驚心動魄之旅,那個人沿著海岸線前行,遠離潟湖和堅硬的森林,遠離暗礁和洋流的漩渦。

提諾說,那個人討厭空曠的乾巴巴的陸地。

愛德華想,那是基爾伯特所喜愛的,也是菲利克斯和托里斯所喜愛的。

提諾說,那個人討厭深遠的一望無際的大洋。

愛德華想,那是丁馬克所喜愛的。

提諾說,那個人想要一片巨大的封閉的屬於自己的池塘。千湖連通冰雪的碉堡,河流通向大海,泥土中生長出村落和市集,但這些都不夠,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融化的雪水流入大海就不再回來,農夫和商人不出幾年就與先前截然不同,那巨大的黃金的白銀的黑鐵的城堡主人來回更換,說著不一樣的語言,行著不一樣的舉止。這或許太浮躁了。

愛德華想,那個人會這麼想是因為他足夠強大。他足夠強大所以他可以牢固地站立在自己的大地上,一百匹馬也無法將他拉動。他的根系緊緊錮囚了大地,他的呼吸凝凍了海洋。他的穩固的王國中一切都在靜止中平和地運轉。他能把握住鐘錶指針的轉速,於是如他所想他的世界與他以同樣的頻率呼吸。

愛德華知道如何配合他人的節奏。他不夠強大,他只能這麼做。丁馬克的囂張和基爾伯特的瘋狂留下一地的笑話,而愛德華則是在其他所有人狂笑不已之時唯一不會去笑的人,為此主人們以乖巧稱讚他。他在這期盼凝固的國家也可以繼續他的乖巧,他必須這麼做。

他想,是徹底丟掉浮誇的丹麥口音,用硬邦邦的標準德語講話的時候了。也許他會去學一些瑞典語,就像提諾鼓勵他的那樣,因為顯而易見,這種語言不會那麼浮躁。




古登堡的印刷機咯啦咯啦唱著歌,歌詞變成日瓦爾大街小巷派發的傳單和報紙,用高亢的鼻音傳播著各路消息。有新聞,有公告,還有以往只能在小酒館中聽到的流言蜚語。當然還有聖經,每天學童們在石子路上奔走,用鼻音很重的德語詠唱著最新學會的讚美詩——那群孩子從愛德華身邊跑過,嘻嘻哈哈背誦所羅門的雅歌,他們已經學到這裏,可以憑歌聲去應徵教堂的唱詩班了——

我們有一小妹,
她兩乳尚未長成,
人來提親的日子,
我們當為她怎樣辦理?
她若是牆,
我們要在其上建造銀塔;
她若是門,
我們要用香柏木板圍護她。

基爾伯特唱過同樣的歌,起初是在他懷念耶路撒冷的時候,同時會配上他自己譜寫的“本大爺帥氣英勇舉世無敵之歌”和“異教徒立陶宛去死沒商量之歌”。丁馬克唱歌的曲調更古老也更歡快,他總是說這些男孩子最後一定會進入瓦爾哈拉大廳,在星期三痛飲美酒,在星期日和他們變成瓦爾基里的妹子一起向上帝祈禱。愛德華在年鑒上記錄了基爾伯特征討異教徒的慘敗和丁馬克為教堂裝飾的世界樹,找不到橡樹他們就從托里斯那裏買了榛子種下。他們的嘴皮子功夫都是一流,硬是讓愛德華就此堅信了“通向天堂的天梯絕對不在頂著北極星的大樹上,而出色的學徒只能在仲夏夜砍下樹枝點起祭拜的篝火”——那些樹苗長成了箭塔外的茂密森林,縱然不如黎巴嫩的香柏引人垂愛,配上不含一點銀子的箭塔倒也不差。

而貝瓦爾德•烏克森謝那是個沉默的男人。他不唱歌,只是安靜地坐在教堂裏聽那些孩子們的童音繞梁。他沒有故事可講,無論是瓦爾哈拉的故事還是十二使徒的故事,而且他厭惡話嘮一如他厭惡丁馬克。獅子或者入睡或者怒吼,那不是豎琴可以彈奏出的音樂,也絕非輕佻的曼陀林能夠形容,更不是吟游詩人的詩文所讚頌的對象。他面色兇惡(或者用提諾的話講,面無表情)地佈置任務,把日瓦爾的六十六座箭塔全部升級成炮臺,靛青外套在風中鼓動得飽滿,似乎之下藏著數不盡的彈藥。他舉起長柄斧與周圍的國家開戰,沒有菲利克斯華麗的服飾,沒有托里斯鼓動的言談,沒有伊萬做作的舉止,更沒有丁馬克鋪天蓋地的商隊宣傳。他連在戰爭中都保持沉默,威嚴而有魄力的表情也一成不變。

而正是這樣的他讓讓華沙暴怒讓維爾諾歎息讓莫斯科哭泣讓哥本哈根驚奇不已,讓萊維斯三天兩頭就要漂洋過海到斯德哥爾摩給馬釘掌。也是這樣的他讓日瓦爾的商隊平靜進入萊茵與易北,讓多爾帕特的學者得以繼續編寫年鑒和經卷。

愛德華承認,他現在的生活比在丁馬克還有基爾伯特手下幹活的時候好了許多。他很快樂,在貝瓦爾德不出現的時候。面對主人他依舊忍不住顫抖,因為他讀不透那一成不變的威嚴表情,也不知道下一步他的主人要做些什麼。這讓他恐懼的同時煩悶,不明白主人心思的下屬處境總會微妙且危險。在幾次戰爭中途愛德華甚至走進了他厭惡並平時避之不及的軍火庫,那裏儘是些新式的武器,他舉起槍,然後提諾趕來,把槍攔下。

“這是我們的戰爭,不是你的。我們會保護你,你只要呆在這裏等我們凱旋就好了。”

愛德華相信提諾是貝瓦爾德最優質的傳聲筒,但這並不能讓他完全放下心來。幾次過後他只好習慣于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大撒把與大包大攬的奇怪組合,於是他的生活繼續被唱詩班的禮贊和商貿的金幣所充滿,按時繳稅,平平安安。貝瓦爾德不時會渡過波羅的海來到南岸,為了戰爭,為了其他。他在日瓦爾的牆頭巡視在多爾帕特的街道散步,他平靜(或者說,眼神兇惡)地觀賞那些紅白相間的房子。他保持著沉默,許多次直到他要離去愛德華才發現他曾經出現,在他的每一個省份的每一座城市。丁馬克的呱噪讓別人無法不發現他,基爾伯特則喜愛大張旗鼓,和他們比起來貝瓦爾德的低調掩蓋了他的行蹤,而這更是讓愛德華不安,每天都要把所有的賬簿徹底清算三遍後才能入眠。

最後事情多少變得有些可笑:愛德華不情願地跟在貝瓦爾德身後一路小跑,在頎長的陰影下微微發抖,生怕哪里會讓自己的主人發怒,因為他不知道他的主人討厭什麼,而那人的臉色沒有過好看的時候。

“……今年順差?”貝瓦爾德突然停下腳步,張口問道。

愛德華愣了愣,下意識地把報表裏的數字一連串說出,然後才發現自己在為聽見貝瓦爾德的聲音而驚訝。

“……芬蘭告訴我他糧食減產。”

愛德華只好表示他這裏收成還好。兩個問題缺乏邏輯關聯,他愈發不明白貝瓦爾德想下什麼命令了。

瑞典人用力咳嗽了一聲,愛德華驚出一頭冷汗,他主人的目光仿佛要殺人。

“……想學些什麼?”

愛德華的第一反應是軍火庫中的彈藥,或許時代不同了,人總要學些新的東西。但是想起提諾屢次的勸阻,他覺得自己最好繞過這個話題。貝瓦爾德在盯著他,他開始手腳冰涼。這種時候只有一個答案是萬用的,很俗氣卻屢試不爽。

“……請、請教我瑞典語。”他說,努力想讓自己的德語帶上一星半點的瑞典口音。他害怕如果自己不這麼做會顯得缺乏誠意,而貝瓦爾德的凝視更加深了他的擔憂:他看上去想要直接把他生吞活剝。

良久,他的主人點了點頭。

“多爾帕特要有一所大學。”他頓了頓,又看了看愛德華,“你跟我回斯德哥爾摩,為我讀報。”他又頓了頓,“用瑞典語。”

這是愛德華能清晰辨認出的命令。幾天之後他出現在斯德哥爾摩的口岸,緊張地攥著瑞典文的報刊。走過教堂時他趕上了唱詩班的孩子們誦念雅歌,瑞典語低沉而柔和,沒有德語硬邦邦的感覺,只是同這個國家一樣,那既非歌唱,也非被人們傳揚的有趣故事——

所羅門王用黎巴嫩木
為自己製造一乘華轎。
轎柱是用銀作的,
轎底是用金作的,
坐墊是紫色的,
其中所鋪的乃是耶路撒冷眾女子的愛情。


TBC

拍手[3回]

只是設定而已,因為我著實沒有空閒時間。哪位朋友有時間感興趣想要把這設定拿去寫,只要在這裡留個言告訴我就可以了。

冷戰組主軸?

架空背景:宇宙時代,不滿泛地球同盟的壓榨統治,人類殖民星系KS-683宣佈獨立。


人物(逐漸待補全):(為了適應背景,年齡略有調整)


泛地球同盟方:

阿爾弗雷德·F·瓊斯:(25)
泛地球同盟-自由貿易工會首腦之子,泛地球同盟聯合軍少校。和平年代長大,事業一帆風順,沒經歷過什麼大挫折,也因此變成了堅信自由最高的理想主義者。因為KS-683的獨立而奉命加入遠征軍進行討伐,卻在戰爭過程中對自己的立場產生了懷疑。
(之後會被KS-683獨立軍俘虜?)

亞瑟·柯克蘭:(28)
泛地球同盟聯合軍准將,阿爾弗雷德的上司、軍校前輩外加表親,KS-683討伐遠征負責人。曾經在與西海星際海盜的戰爭中成名,是同盟不可多得的軍事策略家。傳聞說他是第一個使用了“以海盜對付海盜”戰略的行星際軍事家。

弗朗西斯·波諾弗瓦:(30)
原西海星際海盜參謀,戰敗後和獨立軍領袖兼好友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裏埃多一起在星系間流亡,成為同盟A級通緝犯。因為KS-683的獨立,同盟為招募遠征軍,對原通緝犯實行特赦,並給予很高的薪水待遇。弗朗西斯為了錢加入遠征軍,目前在聯合軍的後勤部門供職。

路德維希·貝什米特:(25)
泛地球同盟軍上校,科技精英的同時是標準職業軍人,遠征軍技術負責人。因為哥哥基爾伯特·貝什米特滯留在KS-683失去消息而憂心忡忡。


KS-683獨立軍方:

伊萬·布拉金斯基:(25)
KS-683獨立軍少將,獨立戰爭的首批參與人之一,獨立軍的中堅力量。理想主義者,為了心目中星球應有的樣子而奮戰,並因此對上級的命令絕對服從。因為親手導演了“T-168大反擊”而被獨立軍視為英雄,同時也被泛地球方視為進行了大屠殺的最危險的非人道敵人之一。在和阿爾弗雷德的交鋒中,某些思想逐漸發生了變化。

托里斯·羅利納提斯:(27)
KS-683獨立軍中校,伊萬的副官。在獨立軍起事之前打算與好友菲利克斯一起出逃,計劃卻被打亂,只好選擇在伊萬身邊供職。對許多伊萬的行動並不贊同,但出於責任感會在絕大多數場合支持伊萬。少數瞭解伊萬過去和內心的人之一。

菲利克斯·武卡謝維奇:(27)
KS-683獨立軍上校,突擊隊長。曾經代表KS-683參加泛地球飛行機大賽並以絕對優勢獲得冠軍。本人對戰爭沒什麼概念,只是喜歡高速飛行。隨著戰爭繼續,他逐漸對伊萬越來越多的行動表示不贊同。雖然,對於伊萬和阿爾弗雷德互相的影響,他有著與托里斯截然不同的看法。

其他人物待補充……
==============================================

KS-683星系:
距離地球300萬光年處、在最近百年內最新被人類征服的星系。出產獨特的“Illathex”礦藏,支持空間躍遷的能力是泛地球同盟原有資源的20倍。泛地球同盟對星系的開發近於掠奪,引發了當地殖民者的不滿。因為技術更新,星系擁有了超越泛地球同盟的科技,從而宣佈獨立。(更為詳細設定待補充)

T-168大反擊:
伊萬·布拉金斯基少將的處子秀,發生在故事開始的15個月前。在貝瓦爾德·烏克森謝那的泛地球同盟征討隊包圍了獨立軍在T-168的星際基地後,當時還是少校的伊萬·布拉金斯基率領15人小隊,利用獨立軍最新的躍遷科技進行黑洞連續跳躍,繞過貝瓦爾德的監測進入T-168地區。在那裡小隊與殘存的獨立軍利用躍遷技術對貝瓦爾德的正規軍進行遊擊騷擾,並通過精密的戰術組合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絕地大反擊。然而之後,伊萬·布拉金斯基少校放任T-168本地外星居民對貝瓦爾德殘存部隊的屠殺,並聽任屠殺以T-168為中心向四周蔓延,以此作為泛地球同盟不能保護其殖民星系的證據加以宣傳。這成為了泛地球同盟對他道德進行攻擊的最大目標,讓伊萬·布拉金斯基少校在泛地球同盟有了【惡魔之子】的外號。

學院系統:腦部神經連接系統化的俗稱,可以讓一個人在很短時間內建立起所需要的習慣反射,換言之就是學習過程的壓縮化。(可以參考Matrix下載技能的設定,不過這裡是在現實世界)。該方式由KS-683的某位科學家藉助Illithex的另一種反應而實現了對人腦固定鏈接破壞的最小化,從而KS-683的所有人都通過這種方式學習。泛地球同盟正在逐漸推廣該項技術,雖然有不少保守人士認定該技術會對人腦產生不可抑止的傷害。阿爾弗雷德和亞瑟等正規軍校畢業生都接受過學員系統的培訓,而弗朗西斯則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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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設定待補充……

拍手[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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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斷期症候群短篇//完結

伊萬·布拉金斯基的畫像前奏//阿爾篇//普憫篇//耀君篇//立陶篇//完結

霧野靈薄前言//章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TBC

硝煙散盡時中篇//TBC

無言之歌短篇//TBC

終焉世界的鎮魂歌中篇//TBC

布拉格之秋:中篇//Coming soon,please wait

三套車:中篇//Coming soon,please wait

冬天的故事:短篇//Coming soon,please wait

國王之城:中篇//Coming soon,please wa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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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歐大國夢之若子篇中篇//完結

白色後宮王者番茄親分篇//全能人妻篇//無口旦那篇//完結

聯合王國衰落史花名冊//塔諾戈羅德聯合會//俄羅斯干涉到沉默議會//托倫危機//波蘭繼承戰爭//薩克森時代//末代國王選舉//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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